第105节(2 / 2)

转出热闹的坊市,到了一家酒楼雅间,外头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萧侯夫人却在教黛玉说:“有些事不能看表面,有的人看着可怜,却并不值得帮。江湖上的无耻之徒和骗术多着呢。这种卖身葬父葬母的还是小儿科,这种女子多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要傍个有钱人去当妾。以后玉儿遇上这样的心机贱女,也不必心软。”

邢岫烟想了想,却叹道:“人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底层的女子没有别的机会去改变自己的命运,才会用这种方法。我只能部分认同夫人的话。”

萧侯和二位皇子坐在隔壁的桌上,中间以屏风隔开,他倒是新奇,问道:“但问娘娘有何高见?”

萧侯夫人也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因为她是黛玉的义姐,有独宠后宫、义结金兰的传奇,他们其实也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初见时谨守君臣之礼,但是此时却知她为人随和,极疼黛玉,是以也有亲近尊敬之心。

小篾片喝了一口茶,手中折扇在掌中敲了敲,说:“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难道那女子生来贫寒,她还不能为自己的命运抗争吗?无知不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机会上学,也没有机会见识大场面;有勇却是她灵魂的可贵,敢于和即定的命运抗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人之所以为人,最可贵的就是‘能知进取而遁其一’。且那小姑娘最多勾得一个轻薄浪子,若是男子自己无定力也是你情我愿之事,若有定力,惧她何来?我等富贵中人有权拒绝被这种人缠上,这是我们的自由,却不必以傲慢的眼睛看待她们的行为。人若有这种傲慢,是不仁而不自知。聂夫人一代侠女,‘手中有剑,心中有仁,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正是‘仁者爱人’。夫人如此女中豪杰,怎么一时失言学那后宅之妇称同为女子的一个无知小姑娘为‘贱女’呢?”

邢岫烟虽仗篾片之口才,却也是说心底话。她最欣赏的就是那种出身贫寒却抗争命运闯出一片天的人,连对男人的品味都是如此,何况是女子。一个人的审美是很顽固的东西,其实也体现在一个人骨子里的价值观。她现在即便身在金字塔的顶端,是即得利益者,可她仍然觉得一个底层人的命运抗争是值得尊敬的,不该嘲笑。

这固然是她能够令很多人讨厌的缺点,其实也是她的优点。

第158章 江湖豪客

萧侯夫人双眼一亮, 却问道:“假若娘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若是那女孩儿是很贫寒,偏要来勾引你的丈夫获得荣华富贵呢?你身为妻子,难道还对这女子怀仁?”

邢岫烟因着也大致了解萧侯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心中极是羡慕她的,也知她会善待黛玉,不由得在她面前都露本性, 因为活在古代是极少有机会遇上这样的可以成为知己的女子, 邢岫烟是真心和她交朋友,虽然辈份乱了一点, 只好将她和黛玉各算各的。

邢岫烟道:“我若不是贵妃, 我也就不是我说的上位者,而是同样的弱者,就像夫人若不是武艺高强, 谈何行侠仗义?我若只是平凡人, 别人要和我争,那就江湖同级高手对决,她若‘点到为此’,我便‘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若‘你死我活’, 我自亮我的剑。我说的‘仁者爱人’并不是支持那种旁门左道的行为, 我只是感叹底层社会的很多女子无路可走, 只得沦落到自贱傍一个人格低下只会投胎的男人。是世道残酷逼得很多女子自贱, 错的不一定是那些女子自己, 所以我才有一半不赞同夫人口称‘贱女’,但我也不是反对。若是女子可以自由立户,女子的财产权益可以得到保障,这种事是不是少了许多?而对于妻子来说,若是女子有这些权益,不忠的丈夫,和离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自己抱着破裂的臭鸡蛋不放,还怪苍蝇围着你讨人厌,不是本末倒置?最可恶的是,这个世道强迫妻子只能抱着臭鸡蛋招摇过市。我恰恰不是反对夫人,我反对的正是这类事的最根本之处,所以夫人最该引我为同道中人才是。夫人与那些女子根本不是同一级的,又何必自降身份呢?萧侯爷为何……这般听夫人的话,因为他知道,夫人是世上罕有的那种,有能力扔掉‘臭鸡蛋’的女子。萧侯爷更知道,普天下要再找出如夫人这样的奇女子当妻子,只怕胡子白了都不成。萧侯爷看着文武皆平常,骨子里怕是世上最挑剔的男子。”

却听萧侯抚掌称妙,说:“很是!很是!媳妇怎么可以将就?”

萧侯夫人本是豪侠之人,且她也是女子,想到世间女子之艰,也正有感慨,忽听头顶一声朗笑,吓得守在门外的锦衣卫冲进包厢来,却见窗台一道蓝影一闪,跃进一个男子来。

周青等人严密护在邢岫烟身前,萧侯夫人却惊喜扑了过去,拉住那人的手,叫道:“师兄!”

萧侯夫人也有四十四五岁了,虽然保养得好,看着犹如三十出头,到底不是小姑娘,但此时却犹如少女。

萧侯跑了过来,看到那蓝衫男子,大喝一声:“欧阳磊,放开我娘子!”

萧侯夫人却道:“师兄,你别理他。”

萧侯委屈:“娘子,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理臭石头的吗?”

欧阳磊却面容淡定,只出绝招,道:“淳于白也来了。”

萧侯左顾右盼:“在哪里?”对于印象中的两大情敌,一个师兄,一个表兄,萧侯是严防死守。

“萧凯,五年不见,你这么想我吗?”忽见窗台再跳进一个白衣男子来,看着才三十出头,面容俊美异常,双目如天狼星一般明亮。

萧侯怨念很深地道:“谁想你了,你这不要脸的东西……”

萧侯夫人见他打翻醋坛子要说胡话了,瞪了他一眼,萧侯才把口边的话变成了“嗯嗯嗯”。

萧侯夫人却道:“师兄,表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欧阳磊道:“去关外跑了一趟,原是经过朔方边城,却听闻皇帝巡幸,便好奇留下看看,没想到发现你们跟在队伍中间。”

萧侯夫人道:“那怎么不早一点出来相见,这有几年不见了,我可想你们了。”

淳于白笑道:“可某人不想呀!”说着看了萧侯一眼。

萧侯夫人淡淡一笑,却向两人介绍邢岫烟:“这位是当今宸贵妃。”

淳于白笑道:“怎么朝廷的贵妃也是可以自己跑出来的吗?”

周青等锦衣卫都有些恼怒这两人的无礼,邢岫烟却摆了摆手安抚。

邢岫烟看了看萧侯夫妻,笑道:“误交损友,让阁下见笑了。”

欧阳磊大笑一声说:“你这女娃贵妃有趣!看来皇帝还是有眼光的嘛!”

萧侯夫人又拉了黛玉出来,说:“这是景云媳妇。”

淳于白上下打量黛玉,叹道:“好生风流俊俏,配得上我干儿子!”

黛玉脸红得要滴出血来,以强大的定力稳定身,然后朝两人施了一礼,她却是想解释自己还没有过门而不可得了。

爹爹呀,玉儿究竟是要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呀!以前学的一些规矩不管用了呀!

邢岫烟身为贵妃,除了新到的欧阳磊和淳于白二人,其他人是自然以她为主,她也精于交际,见是什么人,会说什么话,笑道:“相逢既是有缘,二位若是不弃,坐下一起喝酒,如何?”

萧侯夫人也在一旁圆场,两人哪有不应,邢岫烟道:“撤了屏风,将两张桌合作一桌。”

周青犹豫了一下,终是听令行事,于是人员满满坐了拼桌的一桌子。邢岫烟又让周青出去传菜,只管好酒好菜上来,周青额间已然出汗,却不敢违抗。这贵妃和男男女女坐一桌吃饭,他脚软。

邢岫烟看看跟着坐下的两个边缘化的皇子,心想他们到底是徒元义的儿子,便介绍道:“这是大皇子徒晖,二皇子徒显。”

淳于白道:“你儿子?”

邢岫烟哧一声笑:“我哪生得出那么大的儿子来?是皇上别的妃嫔所出。”

欧阳磊却揶揄笑道:“娘娘‘仁者爱人’,对非己所出之子也挺好的呀。”

邢岫烟摇头:“刚好碰上而已,我和他们也不熟。”

欧阳磊笑道:“那娘娘可不是自打嘴巴,仁者爱人,但己若不仁,何求彼仁?”

邢岫烟轻笑一声,说:“他们生而为皇子,自小锦衣玉食,又自幼有良师教导,将来不管成不成材,也少不了一生富贵。这样的人,天已经给了他们太多的‘仁’,且我也未曾害过他们、轻视他们,阁下怎么能断言我‘不仁’。”

欧阳磊道:“那且跳开方才所说的那些女子间的龃龉之事,何为‘仁者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