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资格说我吧,”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她瞥了一眼隐匿在林间的鹿群,“恋鹿成痴的家伙。”
这确实为她换取了片刻的宁静。
然而也只有片刻。
一旦回过味,他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这可不一样啊,]他坚持如此声称道,[我是喜欢那群鹿没错,但我认为——是我认为啊,看法不同也没办法——这种“喜欢”和你对那齐天大圣的是不一样的。我只不过是对于生活在我身上的生物,更偏好鹿而已,你以前不也是一座山吗,这种感觉你肯定体会得到的。]
柴溪闻言动作一滞,不由得也想起了还身为五行山时候的记忆。
本来就没有多少动物在她身上生活,就连植物的种类也为数不多,更何况,光是压在底下的孙悟空就分走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完全没有他感触那么深啊。
“嗯,我体会得到。”柴溪口是心非地说道,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边,不过不论心虚与否,最初的岔开话题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那还真是要恭喜你了,至少现在黄眉大王离开以后,你这里又能恢复到以前那样了吧。”
[那还真是。]
明显听得出来,对方是在真诚地这么说的。
[谢谢你们了。]
面对这么诚恳的道谢,柴溪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她将耳边的头发挽到耳后,看了看已经落了她老远的唐三藏等人,走在最前面的孙悟空因为她的刻意叮嘱,这会儿也没有几步一回头地察看她的状况,但仍在不时用眼神催促她尽量赶上来。而即便柴溪故意放慢了脚步,和他们先后下山的时间差距也不过几分钟而已。
很久都没再遇到过能与其交流的山峰,她在因为对方不依不饶的追问而有些厌烦的情绪支配下,居然还真有点不舍。
也真是够奇怪的。
当然,尽管他方才一直不依不饶,毕竟也是他们所作所为在先,确实也不能怪人家究竟看到了什么。柴溪做了几个深呼吸,成功把回想起当时情形时带起的情绪压了下去,至少不让其表露在脸上。
——大圣出牌实在是太没有章法了,让她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硬生生被他那直截了当的壁咚给镇住了。以至于他将她放开后,柴溪被他又拉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像是要甩开烫手山芋似的就把对方的手给甩开了。孙悟空也不恼,相较于柴溪的纠结,他只是若无其事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柴溪:“……”
骗人!
她家大圣才没有这么点把妹的技能点!
……咦,“她家”?
柴溪被自己不自觉冒出来的想法震了震,偷偷瞥了一眼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的孙悟空,忽然有些气闷。但她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拖沓着脚步跟在孙悟空后面一路绕到了废墟后,在那里找到了被捆着坐在一起的唐三藏、猪八戒和沙和尚。
他们旁边的几把刀剑无疑揭示了看守他们的妖怪逃跑得太过匆忙以至于连武器都不顾了的事实,猪八戒看到孙悟空和柴溪后,笑嘻嘻地招呼着他们,随后,便一脸苦色地抱怨着绳子绑得太紧、看守的小妖如何踢打以及黄眉大王是怎么嚣张到极点地吹嘘自己把孙悟空好一顿胖揍。
孙悟空给他们松绑,柴溪又因为怕被他们仨察觉自己的不对劲而站在不远处的在一旁,她不动声色地听着猪八戒的话,甭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手上都用力地捏了好几把人种袋。
虽然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毕竟,人种袋好歹是个挺不错的法宝,隔着布料能不能折腾黄眉大王还真不好说,但是心理上的这口气儿至少是出了——为大圣也为她,柴溪之前听黄眉大王颠倒黑白的时候可是相当的不爽。
黄眉大王已经被收进了他自己的人种袋里,小妖不是被打晕就是跑了个精光——就算是前者,也在醒来后趁着他们没注意到偷偷跑掉了——本来,要不是这房子被震塌了,他们还真能在这里歇歇脚。可现在徒剩一堆断壁残垣,就算觉得肚饿都没处寻吃的,一行人也只有接着上路,看看能不能一会儿找到人家化化缘什么的。
谁知道缘还没化到,倒是有个不速之客先来到了。
——东来佛祖,南无弥勒笑和尚。
他来的原因,柴溪也能猜得出来,更何况他也立即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所谓“黄眉大王”,不过是一个黄眉童儿,人种袋是弥勒佛的后天袋子,黄眉大王用作武器的狼牙棒不过是个敲磬的锤儿。
这下倒好办了。
柴溪拎了拎手里的人种袋,黄眉大王就在人种袋里,狼牙棒又正握在他的手里。人种袋本就不是她的东西,把它交还给弥勒佛她也压根不怎么心疼,反倒是猪八戒事后有点心疼地咂咂舌,摇头晃脑地感叹要是留着这法宝以后得轻松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仙家还真是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宝啊,尤其是太上老君,连一根勒袍子的带儿拿下凡间来都能变成伸缩自如、想捆谁就捆谁的幌金绳。或者,这也侧面说明了点亮一门技艺的重要性。
可惜她是做不到了。
下了山后,他们还算是幸运地不多时就遇见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极为热情好心地招待了他们,又是沏茶又是准备斋饭。柴溪本就没有多饿,再加上心情作祟,就只是坐在那里喝完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
当她又一次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拎起茶壶往茶杯里注入苦涩中带着清香的茶水时,柴溪忽然想起了希夷,以往她这么做的时候,它不是会跑来捣乱,就是会从她肩膀上跳下来绕着茶杯茶壶转来转去。
想到这里,柴溪面上没露半分,心里却叹了口气。
她本来还是抱了点侥幸心理的,然而,一贯不管怎么乱窜最后都会老老实实回到她身边的希夷,这次她怎么等都没露面。她不是没考虑过其受到惊吓或是没及时找回来的可能性,但在孙悟空不注意的时候,她向那座山打听了一下。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得到的答案却让她心都凉了一截。
[你是说你被关进金钹里前,从你肩膀上跳下来的那只小猴子?]
他语气疑惑,言语之间倒是含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的意思。
[我一开始还在想它这样乱跑,你到时候肯定会着急,所以虽然没工夫挡一挡它的行动,但还留心了它的行踪方便你到时候找它。没想到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啊,看身量和你旁边的那个孙悟空差不多嘛,连模样和手里的兵器都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张脸,不过我不擅长辨认猴子的长相啊,感觉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没错了。
心下的怀疑被完全坐实,柴溪喉咙里有些发干,半天一个字都没挤出来。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忆起往日的所作所为时,那些事情更为她傻子的形象添砖加瓦了不少。
她的唇抿得紧紧的,将茶壶里最后一丁点茶水倒在杯里时,握着茶壶柄的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她动作尽可能轻地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茶水流过并润泽了她复又有些干涩的口腔和喉咙,可那对于她心头的怒火,可是一点儿都没浇下。
——六耳猕猴。
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