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也猜出她是想拿他的身份来保命,便随手扔给她一块铁牌,上书四个大字——“你也来了”。
这正与他帽子那四个字相同,他是一句“你也来了”,黑无常是一句“正在捉你”,虽不是什么吓人之语,但是配上他们那一身行头,一见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收了这东西,熄了楼下的烛灯,引商也回了与他们稍远的一个房间,安稳的躺下。自知道苏雅不会出什么事之后,她揪着的心也放松了一些,再加上自己并非独身一人,竟一夜无梦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翌日一大早,谢必安就不见了踪影,听岳吱吱所说,他是出去寻钟馗的下落了。
这下子,这栋小楼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女子。岳吱吱见不得烈日,故此出不了门,引商顾忌着她在,也没有打开门窗。两人沉默着对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岳吱吱先开了口,“我听相公说,你与北帝他……”
这话头一起,引商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了。其实自上次在阴间走过一遭之后,阴司那些人大多都知道了她与华鸢那些“说不得”的事情。她自己尚且没去刨根问底弄个清楚,与这事无关的人倒是都好奇的不得了。
“不过你不愿提这事也对。”没等她回答呢,岳吱吱自己就不问了,反倒帮着她说了句,“他们也没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啊。”
这个“他们”显然是把华鸢和谢必安都算进去了。
引商不由想到自己在鬼市那一次,阿灿无意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分明是在说她与谢必安前世相识。那她前世种种,谢必安想必也是一清二楚。怪不得无论她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见怪不怪。
“有时候,想得越多越是错,倒不如不要想了,顺其自然吧。”岳吱吱倒是将这一切都想得明白,说完又看向了已经穿戴好的她,好奇道,“你也要出门吗?”
“出门寻人。”看看外面的天色,引商终于站起身,拿好自己该备着的东西。
“你也要去寻人?”
已经走到门口的引商回眸对着她一笑,“去把原该住在这宅子里的人找回来。”
孤身一人非她所愿,身边的人一个不剩,她又怎么会甘心就这样无望的等下去。原本只剩下一个苏雅的时候,她本还妄想着就这样相依为命下去,得过且过。可在苏雅也不见了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该坐以待毙了。
他们消失不见没关系,她一定会把他们全都找回来,一个不落。
而第一个人,就是卫瑕。
替岳吱吱关好院门之后,站在院外的引商想也不想的便向自己当初扔画的地方走去。
诚然,当日的她确实是失策了。卫瑕的不知去向显然与姜慎有关,她本不该扔掉那画,而应该将那幅画牢牢握在手里,静等着他们几人出来才是。都怪当时只想着甩脱这个麻烦,倒忘了卫瑕一事。结果后来她在家空等了几日,都不见那画中几人回来,这才后悔莫及。
待到了今日,她再去那日扔画的地方,看到的自然是一片空地,哪还有那画卷的影子?
只不过这一点她早在来时就料到了,眼看着那画不在这个地方,她转身便去了亲仁坊青玄先生的宅邸,这一次不是为了吊唁,而是为了去寻卫钰。
在这世上,除了她之外,怕是只有卫钰一个人最担心卫瑕的死活。她登门时,卫钰还在青玄先生的宅邸里料理后事,难得的是,李瑾也带了一些人在此帮忙。在三年前,这两个人还闹到形同路人的地步,如今竟也能心平气和的相处了。
得了允许进门之后,引商也不耽搁,开口便直言道,“卫瑕不见了。”
这句话足以让卫钰立刻扔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面前,“你说什么?”
她如实的将卫瑕不知去向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故意提了提姜慎几百年前害丈夫惨死的事情,果然看到卫钰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是说,卫瑕无缘无故消失,是那女人搞的鬼?”他虽是这样问着,但是语气已经很肯定了。
引商答道,“依现在来看,正是如此。”
有华鸢当年的告诫在先,她始终对姜慎抱着一丝警惕,如今卫瑕出了事,若想让她再对姜慎怀有什么善意,太难。
将事情讲了一遍之后,她又说了姜慎最后出现的地方正是那幅古画,可是现在画不见了,她也没有什么头绪,还要请卫钰帮忙,“她到底是个神仙,若想凭空寻到她的去处,非凡人所能做到。不如找找那画的下落,当日我弃画的地方虽荒僻,却也不是没人居住的。”
这话的意思已经说得清楚了。听完之后,不等卫钰开口,李瑾就已经吩咐下去,调派人手去查当日丢画的巷子。那一夜正是中元节,街上人来人往,总有人看到过那条街上发生的事情。只要寻到一个看到那画是如何消失的人,就能有头绪去查清整件事。这个法子虽笨,那画又有可能是凭空消失的不知去向,可在眼下这个情形下,已算是唯一一个办法了。
引商向他们两人道了声谢,没有久留便又匆匆出了门,这一次她直奔城门外而去,途中又借了金吾卫的马,总算是用最快的速度出了城,来到了泾河旁的那片槐树林。
这次出门时,她身上还带着华鸢曾给她的那面牌子。进了林子后,将那刻着自己名字的令牌拿在手里,以指尖的血染上那牌子上面的图案,又在林中烧了几张纸钱,默念了三声“土地”,前方果然露出了一条大道。
时隔多月再次来到这间土地庙,全凭她之前向花渡请教过的办法,而这办法里,表明她阴差身份的这块令牌是必不可少的。那土地庙里的土地神一见了她,本还有些诧异,可是见了那块令牌也就老老实实不说话了,只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好像她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但她这一次前来,却是真心实意想要请帮土地帮忙的。
“敢问这位小神仙。”她讨好得凑上去,“不知可否……”
“不可。”那小孩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那好吧。”她也不在意,转身就坐在了土地庙的门口,只要见到阴差出现,就开始貌似无意的晃着谢必安给她的那块牌子,那明晃晃的四个大字“你也来了”吓得每一个经过此地的阴兵鬼差都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小心翼翼瞥她一眼,似在不解她是什么身份。
几次三番,还不等引商请这些阴差帮忙呢,土地神就忍不住了,他坐在高桌之后把手里的户籍一摔,不情不愿的叫她,“你过来,有什么事快说!”
他也是不想再看她留在这里扰人清静,这才答应帮她找一找那生在南朝,名为杨岑的亡魂到底回没回地府。可是翻了翻记录之后,却翻到了一条记载,上面写着这个女子刚好在昨日被押回阴间投胎去了。
“那是谁送她来的?”引商连忙追问着。
土地神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是她自己突然跌到庙前。不过你也别想了,她身上有这一任总领狱官亲手写下的判决,说要送她直接转世,再加上年头已久,十殿阎君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那女子现在恐怕早就投胎去了。至于投胎到何处,你莫问我,我可不知道。”
这一番话彻底斩断了一条线索。引商虽有些失落,可是知道阿岑昨日才从那画里挣脱时,又觉得多了一丝希望,毕竟若是这样的话,姜慎和程玦等人也应该是刚从画中出来不久。
让卫钰等人帮忙,其实算不上是个办法,只是多了一分助力罢了。如今土地庙的线索也断了,她就该回城去等着谢必安回家,然后问问他怎样才能寻到程玦。
马还在槐树林外,她是赶着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将这马还给认识的金吾卫之后便撑了伞往平康坊的方向走去。
眼看着天就要凉起来了,这些日子里,长安城的雨就几乎没有停过。雨天路滑,她走得也慢,可是既然不担心被金吾卫们抓走,也就不怕回去得晚些,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直到走到一个坊墙拐角时,余光突然瞥见了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黑色麻衣坐在墙根下,一只手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任大雨瓢泼将他浇了个浑身湿透都一动不动。
范无救?
待看清这人是谁的时候,引商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记得那日自己逃出画中的时候,范无救还留在其中,如今见了他,问出后来发生的事情岂不是不难。
只是当她走近了几步之后,却看清了那人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