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凌明鼎用这种治疗方法帮助过很多人。”
陆风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那是饮鸩止渴。一个人的潜意识浩瀚无边,连自己都无法掌控,更何况是来自外界的干涉。施加催眠术进入对方的潜意识世界,自以为是救世主,其实只是个危险的破坏者。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彻底了解另一个人的潜意识。你所能做的,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拙劣把戏。看似解决了一个问题,往往却制造出更多的问题;看似填补了一个漏洞,更可怕的隐患却已经深深埋藏——这就是心桥治疗术的本质。”
凌明鼎的心理治疗确实曾经出现过失败的案例,甚至还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但是像陆风平这样一棒子打死的观点又实在是太偏激了。罗飞本身不是业内人,对这种理念上的分歧也无从评判,他所关心的还是眼前的现实问题。
“扯远了……”罗飞冲陆风平摆了摆手,“我们还是直接点说吧。你不愿意帮我,因为你觉得唤醒记忆会伤害到那个女孩,对吗?”
陆风平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罗飞试着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说服对方:“但你有没有想过呢?如果警方破不了案,那个凶手很可能会继续行凶,到时候就会有更多的人遭受伤害。”
“破不破得了案是你的事情,唤不唤醒女孩的记忆是我的事情——”陆风平摊了摊手道,“这是两件事情,干吗要混为一谈?”
“不是你的事情你就漠不关心吗?”罗飞带着激将的口吻讥讽道,“看来你是一个毫无责任感的男人。”
面对这样的评价,陆风平却不以为意,他反唇相讥地说道:“罗警官,你的道德优越感是不是太强了?难道你没有听说过电车悖论吗?”
电车悖论?罗飞还真没听说过,他微微皱起眉头,没有搭腔。
陆风平开始讲述:“一个疯子把五个无辜的人绑在电车轨道上。一辆失控的电车正朝着他们驶来,很快就会轧到他们。现在你有机会拉动一个分道杆,让电车开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疯子在另一条轨道上也绑了一个人。考虑以上状况,你会拉动那个分道杆吗?”
罗飞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五个人和一个人,我想我会作出理智的选择。”
“为了你的理智,你会亲手将一个无辜的人杀死?”
罗飞没再说话。事实上,他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如果不拉动分道杆,会有五个人死去,但这些人的死亡可以完全归咎于疯子的行径。如果拉动了分道杆,只有一个人会死,而拉杆者对这个人的死亡却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为了救五个人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吗?一个出于理智而做出的选择,究竟是更加道德,还是更加不道德?
在罗飞的彷徨中,陆风平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去拉那个分道杆的。五个人死去,与我何干?我只关心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你可以说我没有责任感,但这就是我的选择。”说完这番话之后,陆风平伸出胳膊,将冷落多时的女子又揽入了怀中,他的另一只手则抓起了桌上的啤酒,自叹道,“干吗要说这么多?嘴他妈都说干了,还是赶紧再多喝几杯吧!”
话已至此,看来也没什么缓和的余地了。罗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冲身边的陈嘉鑫说了句:“走吧。”
从乐菲菲酒吧出来之后,陈嘉鑫板着脸一言不发。此行不利,再加上又遭受戏弄,他的情绪难免低沉。
罗飞注意到小伙子有些不对劲,便主动安慰道:“别想刚才那事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犯不着跟他们置气。”
陈嘉鑫自嘲般笑了笑,也说:“是啊,有什么好生气的?赶紧破案才是正经事。”
“你能这么想就好啦。”罗飞赞许地点点头,又道,“刚才在包厢确实是委屈你了。说实话,我都生怕你忍不住,会和对方发作起来。”
陈嘉鑫沉默了一会儿,自评道:“我这个人从不逞一时之快。”
“嗯。”罗飞看看手表,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自从昨天下午案发以来,他和陈嘉鑫都还没合过眼,到现在也确实疲惫不堪了。罗飞便作出决定:“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在刑警队集合。”
于是两人就此分别。罗飞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公寓,简单洗漱一番,到床上躺下。可虽有倦意,闭上眼睛却又睡不着了。挣扎了二三十分钟,最终还是起身从床头柜翻出一盒劳拉西泮,囫囵吞了两粒。
药效上来之后,终于能够入睡。沉沉地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被手机铃声吵醒。拿起手机时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九月九日凌晨四点三十二分,来电者则是东城派出所的王所长。
这个时候派出所来电?莫不是辖区里又发生了什么大案?罗飞不敢怠慢,连忙振作精神,接通了电话:“喂?”
“罗队啊——”听筒里传来王所长的声音,一开口却像寒暄似的,“正在休息吧?”
“是,在睡觉呢。”罗飞主动询问,“有什么事吗?”
“嗯,小陈没和你在一起吧?”
对方一说小陈,罗飞立刻反应过来:“陈嘉鑫?”在调入刑警队之前,陈嘉鑫曾在王所长手下当过片警,所以这两人的关系算是很熟络的。可是王所长怎么会凌晨时分打自己的电话找陈嘉鑫呢?而且自己已经说了正在睡觉,他还问有没有和陈嘉鑫在一起,这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于是罗飞很快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
“有个事啊……本来小陈不让我跟你说的,可我觉得不太对劲,你最好还是了解一下。”
陈嘉鑫有事瞒着自己?罗飞愈发觉得有问题,忙问:“什么事?”
王所长道:“小陈昨天晚上在我们辖区抓了个人,后来又独自把那个人给带走了。刚才我打小陈电话来着,发现打不通了。这个……不会出什么事吧?”
“抓人?抓的什么人?”
“一个嫖娼的,叫什么陆风平。”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打给你。”罗飞先挂了王所长的电话,然后立刻拨了陈嘉鑫的号码,听筒里果然传来关机的提示音。罗飞又给专案组的其他同事打了一圈,结果都说陈嘉鑫一晚上都没和大家联系了。罗飞急了,转过头来又和王所长沟通。
“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在所里啊,今天我值班。”
“你最后见到陈嘉鑫是在哪里?什么时间?”
“就是在所里,大概一小时之前吧。”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在这一番打电话的过程中,罗飞已经穿戴整齐,出门来到了街边。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向着东城派出所驶去,在路上则继续和王所长保持通话,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十一点左右,陈嘉鑫来到东城派出所,请求王所长协助抓一个目标人物。他说这个人是警方的内线,但最近不太听话,需要给他一点教训。而这个人目前正在酒吧鬼混,接下来很可能会有嫖娼行为。所以请派出所先以嫖娼的名义把这家伙抓起来,等他尝到苦头服软之后,再由陈嘉鑫出面卖个人情。这样唱一出红白脸的双簧,以加强警方对线人的控制力。他还特别强调说这个计划刑警队的罗队长并不太赞成,所以还需要加以保密。
陈嘉鑫原本就在东城所待过,上上下下都熟悉。再说这事本身从程序上来说也没啥毛病,王所长乐得作个顺水人情,便派了两个警员协助此事。陈嘉鑫带着这两人在酒吧门口设伏。到了一点来钟,目标人物果然带着一个女子从酒吧出来,并打车前往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房间。陈嘉鑫等人在酒店大堂等了半个小时,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便在酒店服务员的协助下打开了房门。房间内的男女被警方控制住,随后带回东城派出所分开讯问。那名女子很快就供出了卖淫嫖娼之事,但是在讯问那个名叫陆风平的男子时,警方却遇到了一些麻烦。
最初的讯问者是东城派出所的那两名警员,也就是计划中唱红脸的角色。可不知怎么搞的,两人在讯问的过程中居然发生了内斗,先是口角,后来竟动起了手。出了这种事,王所长自然要把下属叫到办公室加以训斥。等他训完了出来一看,陆风平和陈嘉鑫两人却双双消失了。王所长查看了一下讯问室的录像,发现正是陈嘉鑫把陆风平带走的。王所长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小子求我们帮忙,事情办完了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于是就打电话想说道几句,但陈嘉鑫的电话已经无法拨通。这时那两个打架的警员回过味来,说那个叫陆风平的家伙挺邪乎的,陈嘉鑫别是出了什么岔子吧?王所长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太对劲,这便顾不得保密的事了,赶紧和罗飞进行了沟通。
把这番前因后果听完,罗飞长叹一声挂掉了电话。原来陈嘉鑫嘴上说不生气,其实心里还是有了道坎,于是便以抓嫖为借口,试图逼迫陆风平就范。他多半觉得这样既能挽回面子,又可以化解案情上的僵局,岂不是两全其美?可是陆风平又怎会任人摆布?事情闹到这份上,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到了东城派出所,王所长已经在传达室等候多时。一见到罗飞,他便迎上来说了句:“你们那个线人挺邪乎的啊!”
“怎么邪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