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横抱着熟睡的姜恒,回到府上,吩咐众人不得走漏风声,又让人善待那匹载着他与姜恒,逃出险境的战马。宋邹跟了出来,在厅堂处看了两人一眼,虽不知发生何事,却已大致猜到姜恒远来,疲惫不堪。
“洛阳之战如何?”宋邹忙道,“下官这就安排,将军与这位公子……”
耿曙答道:“他只是睡着了。”
宋邹松了口气:“请先沐浴过,让厨房准备饮食,还需稍许时候。”
耿曙点了点头,抱着姜恒看了四周一眼,入得后院浴池前。
姜恒浸入热水中时,整个人随之一哆嗦,总算醒了,看见一袭武袍贴在耿曙的身上。
耿曙这时候才慢慢解开自己与姜恒的衣袍,姜恒定神,看见耿曙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令他惊奇的是耿曙竟已痊愈了,只余下不明显的红痕。
罗宣那药果然有医死人、肉白骨之效,不愧是师父。只可惜三枚药丸,被赵起喂他吃下了两颗,这起死回生的神丹,在下山第一年,竟然就这么用完了。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耿曙欲言又止,又拉起了他的手。
这一路上,耿曙几乎就没有放开过他,仿佛唯恐一转身,姜恒就会悄无声息,再次消失。
但这一次,姜恒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抚过他的伤口。
“恒儿。”耿曙说。
“哥。”姜恒颤声说。
耿曙不由分说,再次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着。
“好了,”耿曙直到这时,才淌下泪来,与水雾混在一处,抬手不住擦拭脸庞,哽咽道,“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50章 负气言
午后, 姜恒头发披散,换上了一袭白袍,耿曙则依旧一身黑色武服, 呆呆地在厅内对视。
二人历经足足五年分别, 重逢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竟让彼此相对无言。
太久了,一切都太久了, 久得甚至让姜恒感觉到,他们变得仿佛有点陌生,沐浴时, 他们只不住哽咽, 哭, 哭完之后,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太久的人,渴得全身冒烟,看见绿洲的那一刻, 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喝水,做不出任何吞咽的动作。
“哥。”姜恒怔怔道。
耿曙也在发怔,他们就这么看着彼此, 足足一个时辰。
但耿曙的手始终握得紧紧的,顷刻也不敢放开。
“坐过来些, ”耿曙终于憋出来一句话,朝姜恒说,“恒儿。”
这一路上, 耿曙说得最多的, 就是“恒儿”这两个字,仿佛每说一次, 姜恒的轮廓就会变得更鲜明一分,将本该是鬼魂的他,唤回到阳间来。
两人的案几已经并在一起了,还要怎么过去?姜恒只得起身,坐到耿曙对面,与他隔着木案对视。这些日子里,他实在太累了,及至逃亡结束,全身就像散架了一般。
他索性趴在案上,稍稍抬起头,看着耿曙。
姜恒什么也不想说,他知道耿曙此刻,一定也是一般的念头,他们只要看着对方,就这么看着,便足够了。
耿曙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声音发着抖,低声说:“恒儿。”
“嗯,”姜恒轻轻地说,“我在。”
饭食送过来了,耿曙便道:“先吃罢。”
姜恒已经饿得不行了,打开食盒,见里头有肉有鱼,有菜有米饭,还有一碗汤。嵩县古为天子所辖之地,饮食起居,俱循晋礼。连房内铺设的席地、隔间的纸门、睡觉的矮榻与花园内的水池、鹤音竹亦一模一样。
庭院中片片梅花飘落,在阳光下犹如画境,有种久违的亲切感。
“你吃。”姜恒说。
“我不饿。”耿曙还盯着姜恒看,仿佛想确认他是不是鬼,抑或一个虚影。
“开什么玩笑?”姜恒说,“怎么可能不饿?快吃!”
耿曙见姜恒用食,便低头吃了起来。他自从离开洛阳后,对一日三餐便不上心,北食一样,南食也是这般,过些时日,须得吩咐府中人,给姜恒做些好的吃。
姜恒狼吞虎咽,耿曙又道:“慢点吃,恒儿,你平日都吃些什么?”
姜恒喝着汤,终于能自然地开口说话了,含糊道:“也就那样,太子灵宫内会做好,给我端过来,有赵起陪着,但吃不习惯。”
耿曙没有问他为什么与太子灵在一起,更没有问赵起是谁,那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但姜恒却想起来了,问:“我以为你死了,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是不是受了许多苦?”
“没有,”耿曙马上道,“没有受苦。”
耿曙叹了口气,想了想,将往事说了,姜恒边吃边听着,偶尔点点头,不予置评。
“我以为你死了,被雍国抓了去,想刺杀汁琮为你报仇,打不过他。他知道我的身份后,认我为义子,就这样。”
耿曙的人生很简单,或者说,他的思考很简单,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了,又问:“你呢?我见你摔下山崖去,我命都不想要了,谢天谢地,总算撑到这时候,又见到了你……”
姜恒无奈道:“这当真说来话长了。”
接着,姜恒回忆五年前,摔下山崖那天起,细细地将往事告知了耿曙,他没有说自己险些成为废人,是罗宣将钢钉钉在他的腿上,才救了他。只告诉他,自己在海阁修行,而后来到济州,选上了太子灵,决定从郑开始,完成一统天下的大业。
说到一半,姜恒忽然停下,看见耿曙双目通红。
“对不起,”耿曙放箸,哽咽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该去找你的,我没有去,是我的错……”
“没有!”姜恒着急道,“真没有,哥,我不也没去找你么?何况鬼先生行踪不定,你又怎么能找到海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