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都知道了,”卫卓说,“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任何证据,吾王,谁会相信一个林胡反贼的证词,尤其在他当年还只有七岁的情况下。”
汁琮不说话了,卫卓又道:“何况,他也不一定就是。”
汁琮很清楚,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卫卓了,他们曾经一同出生入死许多年,汁琮十六岁时,卫卓二十七岁,汁琮跟着他学习行军打仗,彼此亦兄亦师。陆冀是他的拥护者,卫卓则为他稳定了朝局。
但陆冀的心思太多了,又是文人,汁琮不相信文人,这正是他没有找陆冀商量的原因。
“臣反而觉得,”卫卓想了想,说,“最危险的,还是在太后那边。听说她不再让界圭担任东宫守卫,反而派给了那小子?”
“她不可能知道。”汁琮说,“太后兴许是先入为主,不喜欢那小子。何况当年的事,她半点不知情。我的母亲,我最清楚,派界圭去,是为了监视他。”
汁琮把这些天里,姜太后的表现细细回忆了一次,先是半年前姜恒入宫,太后第一面就明显地表现出了嫌弃。其后姜恒出外游历,太后尚且对这不告而别的行为生出怒气,派界圭追了上去,半年间提及姜恒,顶多就像问起宫中养的狗,轻描淡写。
直到今天,汁琮仍然看不出姜太后有半点察觉端倪的苗头,她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一个儿子毒死了另一个儿子,也不知道姜晴悲痛交加,难产而死,生下的孩子,雍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因他而夭折。
汁琮说:“我看那海东青似乎认得它。”
卫卓说:“王陛下,扁毛畜生能当证据么?哪怕它认出来是,还能开口说话不成?何况,它也认得汁淼,万一真是耿大人的孩子呢?”
汁琮的眼神锐利起来,望向卫卓,他知道卫卓想除掉姜恒,姜恒在灏城做得太过火了,卫卓看似未曾下结论,言语间却有意无意地将话往某个方向引。
但卫卓马上察觉到了,并及时作出补救。
“那小子的议国之政,”卫卓认真道,“不得不说,有些见地,小时饱读圣贤书,也是人才。臣倒是以为,只要他对太子忠心,就可以用。”
汁琮答道:“孤王不喜欢汁淼待他的态度,自打他来了,汁淼眼里便只有他一个。”
“慢慢就会好的,”卫卓说,“两兄弟多年不见,总恨不得多在一起几天。只是王陛下须得想好,要怎么用他,到得有蹊跷时,便得赶紧把这事平了,千万不能让太后察觉……”
汁琮“嗯”了声,说:“他已经将家底都交出来了,余下的日子,有他没他,也并无区别。”
汁琮认为,姜恒为了获取他的信任,已经将平生所学贡献出来了,接下来只要在东宫拟定变法章程,便再没有用处。
文官太多、太多了,雍人以武立国,但不管是哪个朝代,最后都会慢慢地朝文官集团倾斜,这是汁琮最不愿意见到的,这小子来日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必须尽快。
在不伤害到耿曙的前提下,暗地里派人解决掉他,刺杀一名文官还不简单?
届时这桩罪名,按在雍国士族头上不妨,抑或栽赃给郑国。
他连杀掉姜恒后,怎么安慰耿曙的话都想好了——老天垂怜,又让你们多聚了数
年,世人犹如浮萍,聚散有时,若缅怀恒儿,便继承他的遗志,为我一统神州罢。
这么说来,在玉璧关杀了他,反而不是最好的结果。
耿曙乃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更难得的是,他的心思很简单,汁琮非常重视他,一定要将他留在身边,让他为雍国效力。
短短片刻,汁琮想好了后续的一系列计划,只要动动手指头,让姜恒死是很简单的事。
深夜,姜恒忽然觉得有点冷。
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姜恒登时被冻醒了。
“这是哪儿?”姜恒瞬间警觉,发现自己全身被绳索牢牢捆着,躺在旷野中的一棵树下。
月明千里,远远传来狼嗥,姜恒登时蜷起身,大喊道:“救命——!”
“别喊了。”界圭坐在一旁喝酒,端详姜恒,“你包裹里那迷香还真好用,神不知鬼不觉的,罗宣给你做的?”
姜恒:“……”
界圭竟是趁他熟睡,将他从落雁城绑了出来!
“你要干什么?”姜恒的背脊顿时一阵阵地发凉。
界圭把被绑着双手与脚踝的姜恒,放在树下,到得他身前,规规矩矩地双膝跪了下来,跪在姜恒身前。
月光照在姜恒清秀的脸庞上,界圭伸出手,撩起姜恒额前头发,把手覆在他的侧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姜恒:“………………”
姜恒清醒少许,无论如何难以相信,界圭竟是绑架了自己……他想做什么?杀了自己为谁报仇吗?不,路上他随时可以下手。
“你……放开我。”姜恒想明白这点后,语气便缓和了一点,却依旧想不清楚,“你,为什么?是太后让你这么做的?”
“不。”界圭凑近前来,一手按着姜恒的脖颈,注视他的双眼,在他耳畔小声说,“是我自己的一片心。”
姜恒心道你是不是疯了?!
“为什么?”姜恒侧头想看界圭的双眼,界圭身上带着一股酒气。
姜恒忽然认真了不少,说:“为什么,界圭,告诉我,放开我,我不逃。”
“真的么?”界圭眼神带着迷离,他的容貌一如既往,被纵横交错的伤疤衬得丑陋,这一刻姜恒却觉得,界圭有许多话想说,事情不是他想的这么简单。
姜恒点了点头,界圭便随手两剑,绳子断了。
他一手悬着,预备姜恒突然逃走,能把他抓回来,毕竟姜恒多少是有点武艺的,在东兰山掉以轻心的结果,就是遭他算计。
姜恒没有逃,只是握住了界圭的手,这一刻,在月光的暗处,他仿佛看见了界圭脸上出现了水痕。
“怎么了?”姜恒愈发疑惑了,说,“告诉我,界圭。”
“我想带你走,”界圭说,“走么?”
“去哪儿?”姜恒茫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