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拍打翅膀落下,耿曙持剑回搭,腾出剑柄,让海东青站立。
众骑兵胯下战马见海东青猛禽,登时不安后退,生出本能的畏惧。
“你说呢?”耿曙反问道,胸膛前的玉玦折射着阳光。
“跟我们走。”卫队长于是将他们沿途带回,一路来到了郢都江州。
这是姜恒平生第一次来江州,江州号称天下众水之都,与洛阳、落雁甚至济州城有着天渊之别,并非以方正为基建城,而是一座环形的巨大城市。
整个江州占地近一千二百顷,相当于落雁与灏城、山阴三座塞北大城加起来的总和,占据了长江南岸玉衡山下至为重要的据点。城中央乃是郢王的王宫,朝外辐射出一百零八坊,一环套着一环,一环外挨着一环,环与环之间,则是纵横交错的水道相连,这些水道乃郢国陆陆续续,穷数百年光阴开挖出的人工河道。
郢都江州有着中原最多的人口,连同王都所辐射的周边,鼎盛之时竟达到百万户规模。也是南方最大的城市。除此之外,郢王治南方十七城,田地丰饶,百姓富庶。
但就是这么一个南方大国,却常以“蛮夷”自居,中原人既视其为百越与三夷后代,郢人也乐得如此自居。
六百年前,郢侯得封地,其后伐长江下游的随国。郢王熊隼御驾亲征,随国国君道“我无罪”,郢王对此的回答则是“我蛮夷也”。
耿曙骑着马,带着身后姜恒,进江州城。姜恒抬眼望去,郢国之富,较之代国又有不同,代国连接中原与西域,物资来自于互通有无。郢国则是实打实的国内积累,犹如公卿之家,细微末节都投射出一股气派。
皇宫以白玉铸就巨墙,飞檐鎏金,琉瓦辉煌。
寻常百姓家,户户门口栽种着桃树,时近立春,也即郢人的新年,集市繁华,百姓作百越人、东夷人打扮,江州的大港更是繁荣兴盛。
耿曙转头看,姜恒凑到他肩上,说:“与他们结盟是对的。”
耿曙回头,险些亲在姜恒唇上,稍稍错开点,说:“中原每一国,都比雍富庶。雍地太贫瘠了。”
姜恒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富庶要看是藏富于民,还是国富民穷,若国富民穷,就不是好事。”
这点耿曙是认同的,生活环境太好了,人就容易生出倦怠之心,都道郢王室穷奢极欲,安于为一方霸主,这么看来半点不假。若汁琮有这么一座城,以城中三年给养,早已穷兵黩武,一扫天下。
姜恒朝卫队长说:“现在去哪儿?”
“王宫,”卫队长说,“项将军的吩咐,到了先去见王陛下。”
耿曙低头看自己这一身,朝卫队长示意,你让我们这样去?
卫队长“呃”了一声,说:“我们也没有办法。”
耿曙:“你们王陛下不在乎,我当然无所谓。”
姜恒猜测这伙郢人想必要折辱他们,把他们当乡巴佬取乐,却也无妨,笑道:“那就走罢。本该先拜见郢王。”
耿曙纵马,载着姜恒,跟随卫队在城中绕来绕去,饶是他擅辨地形,也被绕昏了头,江州简直跟迷宫一般,坊里有街,街旁有巷,巷与巷之间又有水道,这要是什么时候带姜恒逃难,跑出城去都是个大问题。
姜恒却在细心观察城中景象,见城中虽人声鼎沸,卫队穿行时却丝毫不在乎百姓,纵马踢的踢,赶的赶,看见背着竹篓拦路的人,还扬起鞭子抽。大多百姓身材佝偻,一副愁眉苦脸模样,显然被压榨得甚狠,
曾经在海阁修习时,姜恒便读到过,郢国乃是鱼米之乡,田地是五国中最肥沃的,但课税也最重。万顷良田俱归王族、士族公卿拥有,收上来的粮食在仓库中放得生虫烂掉,也不愿降税。
“到了。”卫队长在两座巨大红木门前停下,侧旁开一小门,让他们进去。
耿曙看了眼姜恒,明显地表达出了不满,说:“我想将这座门斩下来。”
“别。”姜恒知道耿曙是说给他们听的,雍国来使,不走正门,旁边开一小门,足见郢王轻蔑。
“走罢。”姜恒说。
经过王宫正门,又是一段白玉镶金的宫外校场路,郢国王宫四正八圆,到处都是琴声,犹如进了仙境,侍女成群,侍卫百里挑一,高大英俊。
“这可比你爹的王宫气派多了。”姜恒说。
耿曙说:“放把火烧起来,能烧上足足一个月吧。”
姜恒哈哈笑,卫队长只当听不见,将他们引到偏殿前,耿曙牵起姜恒的手,迈了进去。只见殿内金碧辉煌,大白天点满了灯,鎏金王榻,磐龙珠,内里一排红木案,两边坐满了大臣,舞姬翩翩起舞,丝竹齐奏。郢王带着一众官员,正在饮酒作乐。
“回王陛下!”卫队长说,“雍国质子带到!”
殿内奏乐声一停,舞女全部退去,姜恒定了定神,只见王榻上倚坐一人,与汁琮差不多年纪,却更高壮些,穿一身绛紫色的天子袍,颔下微须,披散头发,搂着一名姬妾,朝他俩望来,稍张着嘴。
“哎哟喂——怎么这个模样?!”
那人正是郢王熊耒,看见姜恒与耿曙时,登时瞪大了双眼。
“王陛下安好。”姜恒行了地方官见封王的礼节,耿曙则只是稍一抱拳。
大臣们开始窃笑,议论纷纷。
“你你你……”熊耒掩鼻,说,“怎么搞的?”
“我们在长江上受袭,”姜恒正色道,“事出仓促,让王陛下见笑了。”
“怎么回事?!”熊耒说,“你们谁是姜恒?是你吗?”
姜恒示意我是姜恒,熊耒便朝他招手,姜恒走近几步,熊耒马上色变,示意他不用靠太近,仿佛姜恒身上的泥会扑到他脸上来。
“回禀王陛下,”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解释道,“他们在江路骤遇刺客,被凿穿了座船,末将稍早得到消息后,正在加派人手,查清真相。”
“项将军,”熊耒说,“你这可是保护不周了,他是来做客的,怎么能让他们被刺客追杀?”
姜恒心道这应当就是御林军队长了,便朝他点头示意。
廷内静了片刻,坐在左手最上、只与郢王挨了一个位置的年轻人说:“父王,他们奔波劳碌,路上一定也累了,不如让客人下去,换身衣服,稍后再谈。”
“嗯,”熊耒说道,“王儿说得对,项余,你把人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