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我已经在路上了。”我对电话那头的阿爸说。
到杭州这座城市,已经有很多年了,因为工作越来越忙,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频率基本保持在两个月一次,这次也是几个老朋友约吃饭约了好多次,推脱不得,才回去的,可是老天似乎知道我要回去,便开了这么个玩笑。
“赶紧回来,你妈在人民医院,她把自己的手指给砍断了!”
当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立刻丢掉手机,想踩油门却无能为力,因为实在是太堵了。那一日我用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才赶到医院。才到医院急症楼,我便看见阿妈在两个护士的搀扶下走出了手术室,阿妈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甚至还有血色渗出。
阿妈一看见我,便用她那一贯的大嗓门对我喊道:“没事了,没事了。让你阿爸别打电话,我不听。你这孩子性子急,要是路上出了意外怎么办?”
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在这种时候,阿妈最关心的依然是我。
阿妈是在干活的时候,不小心一刀削到了自己的手指上,当即左手的食指就被削成了两截,幸亏往医院送得及时,医生说断指已经接上了,但是需要漫长的康复期,因为里面的骨头、肌腱以及神经和血管都完全断裂了。
晚上我陪同阿爸回去拿住院需要的东西时,发现桥头的那对石狮子被人动过了,便问道:“这东西,谁动的?”
“别提了,施工队动的。”阿爸的叹气里显得非常无奈,像是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我问道。
他抽了一口烟说:“能接上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明天让他们把狮子搬回原来的地方就没事了。”
一下子我的思绪就重新被拉回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我问道:“桥?”
“嗯。”然后阿爸便不愿意再说了,后来我去问了阿妈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
村子里有一户人家老是生病,怎么瞧也瞧不好,那人便去寻了个先生。那位先生说他得罪了一个野鬼,那野鬼就蹲在那弯弯上。先生让那户人家备点儿碗筷和纸钱去那儿烧,说烧完了就没事了,就不会再缠着他。
刚好他们来烧纸的时候,天是下雨的,狮子也被移开了,那人一烧完纸便走了。第二日天晴,阿妈很早便起来打扫卫生,顺便就扫到桥上去了,因为这几天搞工程弄得到处都是泥土,她便看见了地上有一堆烧完的纸钱,就顺嘴说了一句:“这是谁干的!”
恰好昨晚烧纸的那个人经过了,顺嘴说道:“昨晚我烧的。”然后就跟我阿妈说了是那位先生让他这么做的。
风水局最忌讳的便是“破”,没有了石狮子的夜晚,停了这么多年的阴阳路重开,送来的野鬼上了阳光道,直冲我家大门。
就在那天下午,阿妈剁掉了自己的手指……没过几天,那对石狮子就被放回了原位,但我怎么瞧都觉得不顺眼。阿爸说那是我的错觉,我却不以为然。最后我借来罗盘一看,发现石狮子所在的位置的确跟当年查文斌放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偏差。
现在,石狮子已经完全被放回了原位,阿妈的手也在康复中,但愿这座桥不会再发生什么故事。
第350章 染血的农家乐(上)
进入两千年后,浙西北的发展开始逐步起来了,优质的生态资源,原始的自然环境,淳朴的人文风格都吸引着大量的外地游客进入这个原本略显落后的山区。当时一批头脑灵活,具有商业嗅觉的人开始弄起了农家乐的生意,城里人进乡下过周末逐渐开始成为一种时尚,新建的农家乐也犹如雨后春笋般开始冒起。
我们村位于浙西北的西北角,是一个四面环山一面环水的小山村,村子的历史谁也说不上到底有多久,但是现在的这批居民大多来自一百年前祖先的迁移。
村子算不上富庶,也算不得穷,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人均田地少,但是因为面对着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这里的人们总未经历过饥荒。早些年,跟我这样的孩子手拿最简陋的鱼竿都能在小溪里半天钓上两碗小鱼,如今这些清水溪鱼已经成了外地游客口中的美食,反倒成了平常人家的奢侈稀罕物。
因为村里以前出过一个大地主,姓梁,所以我们村也叫梁家沟。以前村子里鲜有生人来往,村里也没有什么工业基础,因为深山老林子多,溪水干净,山上怪石嶙峋,飞瀑挂壁的,又多深水潭子,所以风景真得算是不错。
村里第一个开始建农家乐的是个外姓人,他家祖上并不是和我太祖父那一辈一起迁过来的,他是改革开放后从义乌挑着箩筐,做鸡毛换糖生意才到了我们梁家沟。这位外姓姓郭,因为浙西北“郭”和“哥”的发音极为相似,所以村里人也就叫他货郎哥。
货郎哥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但是眼睛却贼亮贼亮的,走到哪都掩盖不住他眼里的那份商人特有的精明。他到我们村来,纯粹是因为一桩婚事。
那时候的整个浙江条件都普遍不好,货郎哥年近三十也还未婚娶,为了糊口就开始了倒腾鸡毛换糖的生意,挑个扁担到处走街串巷。那一代的义乌人都十分肯吃苦,全国各地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货郎哥进我们村的时候挑在肩膀上的并不是货物,而是背着一具尸体,也是这具尸体让他最终留在了梁家沟。
两家沟里有两处深水潭子,都是在河里筑坝形成的坝下深水区,因为最早的时候公路未通,山区的货物要想运输出去贩卖只能走水路。当地人就在河里每隔几百米筑坝蓄水,然后逐级放水让竹排依次通过,这些小水坝后在通了公路之后就开始逐渐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大多数都毁在后续的山洪沙石冲击中,现在依旧可以起到蓄水作用的仅剩两处。
这两处河坝在我们小时候那是禁区,虽然坝下的鱼多的能用脸盆直接舀,但是大人们从来不会让我们靠近,因为河坝下曾经死过一个人。
1980年,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到这个浙西北的小山村,货郎哥挑着箩筐装着小玩意来到了两家沟。当时他走到坝上的时候,坝下有一名青年正在用脸盆抓鱼,这法子简单高效,小时候我也会使。就是拿一破旧的蚊帐包着脸盆,在蚊帐的上方剪一个小洞,然后再往脸盆里放上一块油饼,也就是油菜籽榨完油后剩下的残渣,鱼都会油饼的香味吸引,只要从小洞里钻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货郎哥也是走累了,就在坝上放下扁担歇歇,顺便看着那人在河里抓鱼,两人还聊了会儿天。那人倒也热情,说是等这盆鱼下完就带着货郎哥进村,一会儿让媳妇整点小鱼给两人下酒。
使这个法子抓鱼的最好是在浅水区,但是大鱼往往又只在坝下这种深水潭子里活动,所以需要人用手扶着脸盆潜到水底,然后用石头围住脸盆固定,不让它被水流冲倒才行。因为坝下的水潭子光线不好,又多暗流和漩涡,所以,敢在这片坝下抓鱼的人是极少的。但是这青年除外,他的水性在我们村算是一等一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是我爸的小学同学,我爸小时候不小心落水,就是他救了我爸一命,他叫梁文才。
梁文才自恃水性高明,前一秒还在跟货郎哥说笑,下一秒就拿着脸盆一个猛子扎进了水潭。坐在岸边的货郎哥抽着烟,只听见轻轻的一阵子“咕噜”声,接着他便看见坝下的水潭子里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红色,一缕缕红色的还正在不停往上冒。
因为这是个老坝,都已经几十年没人修了,前阵子的山洪冲击了水坝时,虽然没有冲倒,却让筑坝的几块大石隐隐已经有了松动。人要倒霉,横竖神仙都拦不住,梁文才刚下水,一块巨石就从坝体上滚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虽然水有一定的浮力,可是那块巨石有几百斤,这个重量足以让一个成年人的后脑勺当场开花。
货郎哥把浮出水面的梁文才弄上岸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听我爸说,梁文才当时后脑勺上被砸出的洞有鸡蛋大小,白花花的脑浆都在往外溢,货郎哥用自己衣服包着梁文才的头给急忙背进了村子。
这梁文才是家中独子,幼年丧父,是老母亲把他拉扯大的,那年春天才娶的媳妇。媳妇怀孕已经有三个多月,他是想弄点小鱼给媳妇炖汤补补身子,不想自己却把命给搭了进去。
梁家才娶的媳妇,已经是倾其家底,如今家中的主心骨出了意外,真是连个下葬的棺材本都没了,那个年代大家都很穷。这货郎哥见那怀孕的妇人哭的可怜,便把自己做生意的小本钱拿出来替梁文才置办了棺木下了葬,后来他也就留在了梁家沟,娶了那梁文才的遗孀做了老婆。
为了照顾孤儿寡母,他放弃了自己的货郎生意,改行专门倒腾山货。见过的世面多,脑子又精明,到了这会儿他看见城里人开始喜欢乡下的空气,便着手准备弄个农家乐,这也是梁家沟里的第一处农家乐。
货郎哥选那农家乐的地址还是很有争议的,他选的地儿就是当年梁文才落水的那坝边一块荒地,那地方是梁家的自留地,也是他们梁家的一块祖传宅基地。那地方开个农家乐倒是再也合适不过,靠山临水,过桥就是公路,十分方便,环境也相当有卖相,但偏偏那地方是梁文才当初出事的地儿,所以他媳妇不怎么同意。
这梁文才是个不信邪的人,早些年他还往外面倒腾过老坟砖,胆子也大得很,从来不就不信这世上有鬼。再说他对梁文才的家人不薄,这些年梁文才留下的那个家全靠他一个外姓人给置办的红红火火,就算有鬼,也总不至于恩将仇报了。他认准了有商机的事儿,那就是要干的,给商人看到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敢铤而走险,何况不过就是建一农家乐。
货郎哥力排家人的阻力,很快就请人给他设计了农家乐的样式,然后便开始往回拉砖头拉水泥拉钢筋,他准备是要大干一番,把旅游经济的春风也带到咱梁家沟,让这风吹醒那些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
农家乐的样式是四层的,一楼是酒家,二楼往上到顶都是客房,没有挑动土日子,也没有请人看过大门朝向,说干就干,随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出了事。
当时替货郎哥家拉砖头的是我一个堂房表叔,他有一辆拖拉机,十几年的驾龄从未出过事故。从县城砖窑场里拉了一车子红砖往回赶,我们那的山路窄,急弯也很多,视线并不是很好,也就他们那些有经验的老司机才敢在晚上跑。因为我那表叔的拖拉机完全就是个三无货,白天交警抓得凶,他只能在夜里偷偷跑。
过弯的时候他才发现前头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一个急刹赶紧踩下,可是已经晚了。因为超载加上车俩老化,刹车完全失灵。“咣”得一声碰撞过后,一车子砖头有一半埋住了那个骑车人,他当场就没了小命……
第351章 染血的农家乐(下)
起初,谁都没有在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通意外,我那个堂房表叔也因此蹲了大狱。农家乐的新建工程依旧在如火如荼的开展着,为了赶上夏天的那一拨客人,工期延展的很快,货郎哥美滋滋地盘算着农家乐开起之后源源不断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