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贞书见他还站在那里,提醒道:“慢走。”
“哦!”杜禹似是恍然大悟,问道:“是你大姐姐的亲事。”
贞书道:“是。”
杜禹又道:“听闻平王殿下有意要到京城来。”
贞书不知他的意思,答道:“那是天家贵子,来与不来,与我们这些平民也无关碍。”
杜禹道:“也许他会与我父亲结成同盟,共对玉逸尘。”
贞书问道:“所以,你告诉我这话是何意?叫玉逸尘提防?”
杜禹苦笑道:“也并不是。他必然也是知道的,平王上京,凉甘二州边防空虚,若他想与之斗,只怕要引北蛮各部来攻。”
贞书道:“我不懂这些,但平王要入京的事情,我不止听一二人言说,既众人皆知,那众人都有引北蛮入关的可能,为何独要指到他身上。”
杜禹见她擎盏高柱垂着眉眼,灯光下已是满面愁色,又自悔告诉她这些,近前一步道:“他是威武将军,护*节度使之下的督军,可调三千御林军为林。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于你,他终不是良配。”
高烛经风一吹,忽而灭了,登时四野黑寂。杜禹瞧不见贞书脸上神色,心中焦急又近了一步道:“我只是不忍你再受伤害。”
此时两人已靠的十分近了。贞书心中忽而又生不忍,轻声道:“明鸾是个好姑娘,你不该负了她。”
杜禹自打见到贞书,这还是头一回听她如此柔情劝慰,忙点头应道:“我知道。只是你若仍在世上,便是再不肯理我,恨我怨我打我杀我,我亦只能受着,毕竟是我有错在先。若无你在,我与她谈婚配也是合情合理,但既你在,为情为义我又怎能再娶。”
黑暗中瞧不清贞书颜面,但毕竟她没有再生气。杜禹又加了一句道:“你仍是我的娘子。”
贞书道:“若我离开京城去了远处,永远不会再回来,你是否就会娶她?”
杜禹心中豁开一道闪电,心道:她是真要跟他走了。
于这个国家来说,玉逸尘不再恋战退出朝堂,政治格局便要重新划分,于凉甘二州的百姓来说,若玉逸尘就此罢手,也要免受北蛮荼毒。而于杜禹来说,玉逸尘要走,就要带走他的妻子。朝堂与百姓终是远的,妻子就在眼前,他却再也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忽而一阵车辙声近,惊的贞书往后退了两步,便见拐弯处过来一辆马车,还未停稳就有人跳下车来。走近了细辩才能瞧清是刘文思,他今日才当了新郎官,一身吉服都还未脱,远远见了贞书便问道:“二妹妹怎么还没有上楼去。”
贞书惊问道:“姐夫为何而来?”
刘文思也不答话,转身跑上楼去,一阵子便抱了小熙儿下楼,捉了她小手道:“给二姨母告别。”
又解释道:“你大姐姐也在车上,我们虽则新婚,将孩子抛在此处实在于心难安。眼看就要坊禁,我亦不再多说,你快些上楼去。”
言罢急匆匆上车走了。
贞书回到楼上,苏氏见她神色不善,强辩道:“你们一干全去了那边相帮,我一人在此带个孩子,实在有些带不来,才叫了杜禹来帮忙。”
这也是实情,苏氏向来不爱摆弄孩子伺候病人的事情,况且一铺子的学徒都叫去西城帮忙了,整个楼上就只有苏氏一人,要她单独带个孩子也难。
贞书次日起来还要到宋府准备三朝回门的东西,也浑身困乏懒再与苏氏争辩这些,梳洗过回房睡了。苏氏犹自在那里叹息道:“好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终是嫁到个土财主家去,枉我一番心血期望。”
又看看贞书屋子的房门叹道:“眼看一个高婿就在眼前,她却犟驴一样不肯多看一眼,这可如何是好?”
长吁短叹半天,忆起已有一年没有贞秀的消息,也不知她如今在那里,过的好不好。想起贞秀在时替自己做的活儿最多,缠足缠的最好,却挨她打骂最多,忍不住又多掉了几滴眼泪。这才回屋睡了。
待忙过贞媛的回门,贞书也不报备苏氏,又替贞怡买办起婚礼该添置的东西来。因才操持过一次,这回简便了许多,若有好的,仍是原样要一份来,不好的再到市场上多跑几趟也有得了。只是几年铺子里攒下的点银子,经了这两回亲事便要花去大半,剩下的还要存来给苏氏养老,银子仍是挣不及花。
这日她正在柜台里记着数字打着算盘,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便见一个身着官服戴硬幞的男子叫一群兵卫们拥簇着走了进来。他唇上蓄着一抹轻须,负手四顾了扬手道:“将这些字画都给我卷了!”
贞书这才不可置信问道:“童奇生?你要作什么?”
童奇生负手上前道:“宋掌柜,许久不见。”
贞书见他小狗站在粪堆上,因着一套衣服倒是扎了大狗的架势要给自己摆谱一样,也站起来冷笑道:“好久不见,这身皮子竟把你衬的像个人了一样。”
那些人才要撕着卷画,贞书高叫道:“赵叔,有人砸铺子啦。”
赵和在内间闻言,抽了剑带了学徒赶了出来,与童奇生带的兵卫们对峙上。因见是童奇生领的,拱了手问道:“童公子这是何意?带人来砸我们的铺子?”
童奇生一扬手道:“将这掌柜与这师傅都给我绑了,学徒们也一并带走。”
赵和见这些兵卫们围了过来,拿了剑往后退着问道:“童公子,不知如今你在何部任职,但光天化日上门抓百姓,怕也不对吧。”
童奇生道:“前些日子宋贞书将新科进士,翰林院的学士章瑞亲手软了一百多刀致死,因其亲属告到官府,我部尚书大怒,着童某严惩凶徒,是以童某才会上门。至于赵先生您,勾结鞑子私通信息,便是最大的过错。”
他扬手道:“都给我绑了带走。”
贞书朗声问道:“便是我杀了人,也该应天府来抓,你刑部那里能管这些事情?”
童奇生笑道:“若只是一案,自然应天府管。但如今两案并合,是个里通外国之罪,刑部就能管得。给我带走!”
贞书见童奇生的人将赵和并几个学徒皆绑了,趁他们不注意溜到后面院子里,抓了王妈妈道:“快上楼告诉四姑娘,叫她到玉府找玉逸尘……”
话未说完,已叫那些兵卫拿铁链反架了双手捆上。王妈妈吓的双腿发软,绞着两条腿跑上楼去了。童奇生出门上了官轿,撩了帘子见贞书也叫反架了双手在轿下走着,东市上两排围着许多人沿路瞧着。他又想摆官威坐轿,又想要下去叫大家瞧瞧自己就是当日那个叫贞书羞辱过的人,如今报这耻辱之仇,遂一直撩了帘子侧眼瞧着贞书。
贞书艰难回头,见贞怡一双小脚跳动着也往前挤着。她怕叫童奇生瞧见了只怕连贞怡也要抓住,为了引开其注意力,也是真担心贞秀,问道:“这一年多贞秀住在那里?”
童奇生道:“她在那里我如何知道?”
贞书道:“她不是给你做外房了?”
童奇生笑道:“笑话,童某二甲进士少年得意,仪表虽比不得那起子去了势的阉人,在男子中也算佼佼,多少京中闺秀要给童某作妾童某都不要,她是谁就能叫童某收了二房?”
贞书道:“你少装蒜,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这郎中是谁花银子替你跑的。我也不问她如今在那里,你只带话叫她躲好了就成,若是叫寻她的人抓住,只怕皮要掉一身。”
转眼就是刑部大门,兵卫们将装裱铺一干人等一串串送进去到了捕房,却将贞书单隔一间关着。不知外面情形,又黑又暗又冷又饿,贞书缩在墙角一条长凳上坐着,心念不知贞怡可到玉府了没有,或许此时玉逸尘仍在宫中,要孙原报到宫中也要好一会儿,想到此只能仍是埋头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