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仍在宵禁,好在杜禹拿了杜武令牌,叫开了坊禁一路便往川字巷胡同冲去。
黄子京追上来道:“没有找见夫人吗?”
杜禹答非所言道:“他自己可以死,但决对不会拉上贞书一起。所以他们肯定是逃了,咱们先到川字巷胡同去找。”
到了川字巷胡同,杜禹率先一脚踢开了门,内里一个老者正听闻了赶出来,杜禹也不理他,挥手道:“给我搜!”
他手下的几个文官们四散到院子里搜着,杜禹带黄子京往后走着到了后面小楼的院子,一路上了二楼,见内里寸长的软绒地毯上纤尘不染,各处皆是温暖舒适的样子,恨恨道:“这个阉货倒会享受。”
他进了西边一间卧室,见内里几大口箱子,掀开了一看,皆是女子衣饰,还有许多双天足女子才会穿的绣鞋与靴子,一箱箱整整齐齐码了半壁墙,心中也知这必是玉逸尘给贞书备的,又气又恨道:“这阉货原来就是拿这些东西哄我娘子开心,将她迷的三魂五道,等叫我抓到了,不把他戳几个窟窿在身上也难解我的恨意。”
他见黄子京也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瞧着,瞪了一眼道:“你先出去。”
他在卧室内转了一圈,更加认定了贞书肯定未死,又到窗子上看了一眼,见转过屏风有一处小门,推门就去,是一间盥洗室,内里衣台上摆着一口大箱子,亦未上锁。他伸手解了搭扣掀开,内里飘出几张银票并一张房契来,他将银票理了放在一边,取了一个个包裹出来,皆是贞书前些日子打理的那些小儿衣服并几件大人衣服,显然是她准备了逃走后自己和孩子穿的。再往下面是些金条玉珠之类的东西。
他将银票一张一张理着,忽而其中多出一封信来,他寥寥读了几句,是玉逸尘写给贞书的。他也无心再看,重重关了箱子自言道:“这些东西还在这里,看信上的意思,玉逸尘只怕并没有想要带贞书走,难道是贞书性烈自己要与他同死?”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酸楚,长叹一声勾头蹲在地。黄子京等他不得,溜进来敲门道:“老大,这里再无旁人,咱们要怎么办?”
杜禹摆手道:“都在外面等着,让我好好歇会儿。”
他将那信揉成一团扔了,定定坐在地上。
“这不是坟墓,我也不能死在这里。”贞书默念着,在那狭窄无尽头的甬道中一步一步往前趴着,汗裹的她身如煮过一样。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忽而玉逸尘伸手一拖,就将她拖出了这甬道。虽仍是逼仄,但好歹能站起身来了。玉逸尘拉了贞书的手一前一后走着,上面会有虽不大却是方形的通风口,终于能吸得一口空气,贞书不停的粗喘着呼吸,整个小腹鼓的如面绷紧了的鼓一样。
又不知跑了多久,才见又有一座楼梯。玉逸尘上去瞧了几下,掀开盖板的人正是梅训。他伸手拉了贞书上楼:“宋姑娘竟也来了。”
这是玉府那她曾来过的地下室,玉逸尘拉着贞书上到一楼,穿过大厅到了小楼,两人相互喘着粗气,皆是笑的不能自已。
贞书道:“这几日一直宵禁,外城门只怕不开,咱们要怎么走出去?”
玉逸尘道:“皇帝殡天,他杜武不敢再掩消息,定要开门放人出去给各方诸王报信,叫他们来参加丧礼。咱们跟着那报信的使者出城即可。”
言罢已经换起衣服来。
贞书见他换的正是平常杜武手下兵卫们的衣服,自叹道:“原来我真要拖累于你,我这个样子如何能出城?”
玉逸尘道:“你去换件好看些的衣服穿着,不许再穿这样难看的衣服。”
言罢推了贞书上楼,取了件自己的棉袍子来给她,长短却恰合贞书身材,显然是重新经过裁剪的,完了仍套一件兵卫衣服在贞书身上。
梅训不知从那里取来一盒膏子,玉逸尘伸手取了往自己脸上扑着,顺便也替贞书扑了一些。贞书见这膏子涂到脸上,脸变的又粗又黄又黑,伸手给自己手上腕上也抹了许多,玉逸尘见此也给自己手上涂抹着。待到抹完之后,相互一看,果真是两个长跑在外的粗黑兵士。
两人打扮完毕出门,此时宫城内失火骚乱,各坊间的市民们也骚乱了起来,许多人四处纵火,烧着各处坊门火光冲天。那守坊禁的卫兵们虽也拿□□长茅驱着,但架不住许多燃烧着的煤块并石头扔过来,也是齐齐往后退着。
贞书与玉逸尘藏在混乱的人群中,待众人一涌而上时也突了出来一直往城门口跑去。
此时城门上还有森严守卫,但正如玉逸尘所言,既皇帝大行,杜国公就要往四处报丧。所以随时有持着令牌前去奔丧的兵卫们往城门口而去。
或许是一队里有玉逸尘自己的人,那兵卫向这边张望着使眼色,玉逸尘一手拉了贞书走上前就跟到了最后,这些人也自发的将贞书围绕在了中间。过城门时,守卫接了令牌并放行文书瞧了一眼,又扫了眼队伍,挥手道:“放行!”
☆、126|莲灯
城门吱呀大开,贞书心中忽有些牵扯,回头一瞧,就见杜禹在街上狂奔着追了过来。她慌的回了头,跟着这兵卫队伍们一起出了城,心道:只怕此生是不会再见了。
杜禹在盥洗室内默坐了半晌,忽而拍了脑袋自言道:“既他要逃,必不想叫贞书知道,只怕不会在这里落脚。难道是在他玉府中?”
他脑子一动心中一灵,冲出来挥手叫了黄子京与那几个文官道:“快,快跟我去西城。”
两人气喘嘘嘘一路呼着坊禁到了西城,玉府并不远,过御街就是。他到大门上叫了几声无人开门,又这府门又厚又重无法踢开,遂向后退几步,纵身跃上高高的围墙翻进墙内,这才开了大门放了黄子京等人入内。
他们一路经过无主屋的大院跑到后面,又经过玉逸尘那古怪黑暗的大楼一直串行出去到了小楼内。杜禹拿剑挑了几件新换的黑衣看过,一颗心才落定到了胸膛里,扬了手道:“给我追。”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出城门大约一两里地之后,玉逸尘便拖着贞书离了那队伍,两人转身往旁边树林中走去。孙原牵了一匹马在林中等着,见贞书也跟着玉逸尘,忙跑过来问道:“公公,要不要再寻匹马来?”
玉逸尘摆手问道:“船在那里?”
孙原道:“如今运河还未开禁,船泊在下游二十里处。”
玉逸尘将贞书抱上了马,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并不跟孙原告别,转身拍马就走。
贞书见他一环扣着一环安排的十分紧密,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要逃脱的,枉了自己为他担悬许久的心,此时却也心中畅快。回头问道:“为何你要走却不带着我?”
玉逸尘苦笑道:“逃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贞书也叹气,歉声道:“我不但不能帮你,反而要拖累你。”
玉逸尘打马行着,在贞书耳边安慰道:“虽有些拖累,却也叫我这一路不致寒仓。若无你同行,这短短出京一条路要如可行来,我竟想都不敢想。”
贞书问道:“咱们此行要去那里?”
玉逸尘这才问道:“你的莲灯还在不在?”
贞书自怀中抽了出来道:“我一直都装着。”
玉逸尘轻咬了她耳朵一口才道:“那就先放莲灯。”
贞书将莲灯揣入怀中道:“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你要去那里,我不能叫你将我半路丢下。”
玉逸尘许久无言,半晌才悠悠问道:“送我到此,你竟还不甘心么?”
贞书扬头问道:“你果真是要丢下我?”
玉逸尘道:“你不该有如此执念,我毕竟不是个正经男子,他们能给你的我不能给你,你既有了孩子又有丈夫,就该回去好好过一份安稳日子。”
贞书眼泪叫风往两旁吹着,恨恨道:“是你当初求我嫁给你,如今又说这样的话,你真是坏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