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完了。苏妫呼吸急促,她还想继续跟老爹说下去,但在下人跟前哪敢说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搬到老爷的院子去住,不就是禁足么。肚子怎么办,王宾怎么办,爹,你真糊涂。
苏照晟瞅见七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冷声喝道:“还不把这孽障叉出去,非要气死我才甘心。”
六幺忙上前扶住自家姑娘,压低声道:“姑娘,咱们赶紧走吧。”
苏妫叹了口气,随着六幺带着香风出去了。
苏照晟眼见小七走后,一张盛怒的脸忽然变得深沉起来,他盯着地上方才被自己撕碎的白纸,一言不发,陷入了深思。
白瑞从老爷未发迹时就跟着了,一般老爷有这种样神情,定是在想要紧事。这伶俐的大管家蹑手蹑脚将门仔细关上,静静地立在原地守着。
家里女眷赏罚一向都是大奶奶万氏拿主意的,老爷今日将七姑娘身边人全权交给自己打理,看似简单的交接,却透着不寻常。他白瑞是谁,那是苏府第一要紧的风云人物,随着老爷打下这财富江山的肱骨之臣,管的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事,如今老爷这般调配,想来有他的考量。
晌午的日头毒,屋外的骄阳晒得树叶儿都 卷起来,每个人都懒的动弹,大家都渴望来一杯冰镇的绿豆汤解热。阳光从雕花镂空窗子直射进来,将苏照晟精心养护的那盆剑兰印衬的通体碧绿,煞是好看。
苏照晟呆呆地看着花儿,半响才幽幽道:“瑞哥儿,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白瑞听了一话鼻子酸了,老爷当年也是穷的响叮当,却收留了流落街头,含酸落魄的他,那时候常叫他瑞哥儿。多少年了,约莫三十年过去了吧。
“谁都会老,但您在白瑞心中永远和当年一样,风华正茂。”
苏照晟笑了笑,他将背靠在椅子沿儿上,叹了口气,右手猛搓了几下脸面,无力道:“我要是没老,就不会看不出来。”照晟手肘撑在茶几上,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江山易打难守,我原本以为苏家除了我儿人玉外后继无人了,没想到,还有个明白的。”
这个明白人说的当然是苏妫了,苏照晟脑中浮现出那个异常貌美的女儿,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个孩子有这份心思。老苏揉了下阵阵发疼的太阳,多少年了,一生纵横商场朝堂,也算干出番了不得的事业,竟然也有这么一天会被醍醐灌顶吓得浑身冒冷汗。
白瑞是老爷的得力心腹,听了这话,忙紧走了几步到老爷跟前立着等吩咐。
只见苏照晟喉结动了下,精明如狐狸的双眼微住,鼻翼微张,冷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语惊醒梦中人啊,老夫要在不可挽救之前保住苏家的根子,瑞哥儿,附耳过来。”
白瑞忙躬身去听,这个中午,注定不寻常。
苏妫被六幺扶着往 回走,园子里的狂蜂浪蝶飞的女孩心里更烦躁。真是愚不可及,人家都将刀子伸到家门口了,还做着攀龙附凤的春秋大梦。现在怎么办,好心去提醒老爹,非但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被变相禁了足,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姑娘,留神些。”六幺将苏妫的胳膊抓的更紧了,温言道:“园子有些地方还有积水,青苔可是滑的紧。”
苏妫叹了口气,这次还将无辜的六幺给牵连了,正待女孩说几句宽慰六幺的话,忽然从花阴转出个大丫头,原来是三姑娘跟前的蕊珠。
“姑娘,可找着您了,太太遣婢子过来喊您 回去更衣呢。”
苏妫和六幺面面相觑,六幺上前笑问道:“家里来客了么,还要专门 回去更衣。”
蕊珠想要上前去扶苏妫,被六幺巧妙地隔开,而这直爽的丫头也没在意,左右看了番,悄声道:“肃王妃带着她家的大郡主来做客了,说是想见见七姑娘。哼,王大人还没娶咱们姑娘,她们就得风儿来了,这不摆明原配上门欺负,”
“住口!”六幺看了看自家姑娘波澜不惊的脸,喝住口快失言的蕊珠:“主子岂是你编排的,越发没脸了。”
蕊珠小脸涨的通红,她直愣愣地盯着苏妫,只见苏妫轻笑了一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 回太太话去,说马上来。”
肃王家的大郡主么,芷堂姐,没想到 回到长安见的第一个李家人,竟然是你。不过,你真的要将我这个碍眼的小妾撕碎么?
第30章 芷郡主
回到屋子里,六幺将几个三等小丫头都遣出去后,这才伺候苏妫宽衣擦身子。
今日外头太热,才出去一会子身上就黏糊糊的。苏妫脱的只剩下件绫红色肚兜,六幺拧了块热毛巾给她擦背,当擦到小腹时,六幺低声哼道:“六爷得了官乐得什么似得,竟把姑娘给忘了,难不成就让那恶人将你娶走?”
苏妫低头就看见凸起的肚子,她叹了口气:“六幺,如果我要离开苏家,你会帮我么。”
六幺听了这话,停下手里的动作,她警惕地看了下四周,用一条大纱巾将自家姑娘裹住,轻声询问道:“姑娘有何打算?六爷知道么,姑娘要我做什么。”
苏妫摇头淡淡一笑,便自行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看着镜子中眉眼如画的女子出神。这张脸的主人啊,她能吸引三姐的未婚夫姜之齐,也能让吃手可热的宠臣王宾失魂,可她却只想要一个韩度。
韩度,你想带我走,而我何尝不想立马离开。可如今我做了苏妫,我只能做苏妫该做的事,再等等吧,最多不过一月,我就来找你。
六幺将茉莉头油仔细地摸到苏妫的发上,使得发髻看起来整齐并且漆黑。
苏妫打开早都摆在梳妆台上的一个红木匣子,里面装着一支镶着细碎红宝石的金凤,凤嘴衔着串的珍珠链子,奇的是这些珠子大小几乎一模一样。这样好的东西,苏妫如何配拥有,当然是太太借给她戴的,完事后还得恭恭敬敬地送 回去。
六幺看着同样是送来的上等胭脂膏子,轻声询问道:“姑娘,要上妆么。”
苏妫冷笑着拈起一颗从西域传入的青雀头黛仔细打量,听说这玩意儿一颗便要十金,王夫人待我可真是好啊。也是,我以后可是要嫁给她外甥做妾的,怎么能在肃王家的大郡主跟前丢了脸呢。
“为什么不上妆,太太给我机会我露脸呢。”
六幺从苏妫手中夺过那颗比她这个丫头更贵的青雀头黛,不满道:“姑娘,您就算不上妆也能让所有女人失去颜色。况且,婢子听那些有过孩子的嫂子们说,说女人这时候,不能上半点妆的。”
苏妫隔着纱摸肚子,也在这时,肚皮动了下。好神奇,里面有个小生命呢。女孩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她歪着头轻笑道:“那便不上妆了,去给我拿件宽大的衣裳来。”
环佩叮咚,幽香袭人。一路上,苏妫想了无数次与堂姐李芷相见的情景,一定要压住激动,不能哭。
肃王李祁是前朝皇帝李鄣的三弟,这位众人口中的芷郡主是他的掌上明珠。堂姐李芷自小就文文弱弱的,她仿佛生来就不是皇室的女孩子,什么都不争,什么都看不上,所以长宁公主李月华很是敬爱这位堂姐,也和这位芷姐姐最亲了。
门口站了两排候着伺候的上等丫头,各个秉着呼吸,垂着手。最前面的丫头打起帘子,苏妫一进去就看见上首坐着的肃王妃和堂姐李芷。
芷姐姐今日穿的好生美丽,梭织银丝霓裳,酒晕残红浅渥唇,肤如凝脂腰束素,酒晕妆将这位中人之姿的堂姐妆点的国色天香。
早有婆子给地上铺了软垫,苏妫微笑着瞧李芷,一时间竟忘了她的身份现在是庶女,要给有品阶的王妃和郡主行礼。下首坐着的王夫人皱了下眉,起身躬身向肃王妃轻笑道:“这便是我最小的女儿,闺名单一个妫字,七女,还不给王妃娘娘和郡主娘娘行礼?”
苏妫 回神,她慢慢跪下,脆生生道:“小女苏妫,给王妃娘娘,郡主娘娘磕头了。”
人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那么公主膝下有什么呢?苏妫只感觉人生的沉浮际遇就是这么荒唐,君臣一夕之间都可以转换,还需要在乎膝下是否有黄金么。
半响,都没人说话。苏妫不禁抬头看向上头,只见肃王妃正悠闲地品茶,仿佛没看见底下还跪着个人等她吩咐呢。这是什么意思,下马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