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四爷当然不会看不出魏珠那点想要给儿子表功的心思。不过魏珠既已经是儿子的人,如此忠心才是好的。他当没发觉,在账册上翻了翻道:“弘时弘昼福宜他们的银子,也是自己收着的?”
“五阿哥是自己收着,下头几位小阿哥,因年岁还小,太孙吩咐,都交给阿哥们的额娘。”
“海霍娜的给谁了?”
不妨四爷冷不丁突然问起这个,魏珠愣了愣神儿,被苏培盛戳了一下腰赶紧道:“三格格,三格格的……”
“说!”
“太子爷息怒。”魏珠被四爷一个巴掌吓得噗通跪了下去,忙道:“回太子爷的话,三格格的一直是送到二阿哥那儿。”
“这么说,弘晖一个月四千两银子还不够,每月还需另支至少一万两!”四爷面色铁青,抄起账册砸到魏珠头上,咆哮道:“狗奴才,太孙事务繁杂,你们这些手底下的人难道也不清楚?二阿哥整日足不出户,一应吃用都是内务府供给,他上哪儿花用这么多银子!有人来要,你们就给了,难道就不疑心是下面的人冒用二阿哥的名头!还是你们账册上记着是二阿哥领走,实则是自己把银子贪了!”
“太子爷明鉴,就是奴才等生了一百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做这等事啊。”先前魏珠只管磕头请四爷息怒,后面听到四爷的话,是实实在在吓着了,他道:“回太子爷话,不是奴才狡辩,奴才也知晓二阿哥那里开销太大,可每回来支领银子的人都是二阿哥心腹的小太监,手里还拿着二阿哥印鉴。再有,再有奴才……”魏珠吞吞吐吐道:“奴才以前在太孙面前提过一回,可太孙道二阿哥有病在身,心里不舒坦,便是用些银子,只要二阿哥喜欢,又有甚么要紧,还斥责了奴才一顿,这,这叫奴才……”
所以他是真的冤枉,银子是太孙的,太孙愿意,他这当奴才的哪怕磨破嘴皮子,也不过是讨打罢了,还能如何?
听见魏珠说的这些,四爷满脸风雨欲来之色。弘昊如此纵容弘晖,到底是出于兄弟情深,怜惜疼爱弟弟,还是行捧杀之策,想要生生将弘晖溺爱成纨绔子弟,又或许他只是想在万岁和自己面前表明他看重情义。
长子的心思,四爷难以揣度,但次子的举止,哪怕他一次又一次从心里寻找借口,看到这本账册,却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为弘晖开脱了。
用了弘昊的银子,却丝毫没有想过掩饰,甚至从不曾让人在自己面前暗示辩解。弘晖他,是笃定弘昊拿他没法子,还是笃定自己下不了手,抑或,根本就不想顾忌了。不管是哪一种,弘晖,都不能再如此下去了。
“苏培盛。”
“奴才在。”
“你挑几个人,亲自去趟宁华殿,把弘晖身边那些不中用不尽心的都给孤换了。”四爷冷冰冰下令道。
“是。”苏培盛才要走,又听到四爷声音传来,“还有,近些日子春雨绵绵,天气寒凉,弘晖一贯身子弱,告诉服侍的奴才,让二阿哥好生在屋里呆着!”
这是要软禁二阿哥。
苏培盛心里打了个突,试探道:“太子爷,那原先那几个……”
“奴才明白了。”苏培盛一接触到四爷森冷的目光,立即机警的垂下头。这种事儿他也不是头一回干,自然没觉着有甚么可怕为难的。
到了宁华殿,出乎意料的顺利,就是有几个作死的奴才哭天喊地窜到弘晖跟前求弘晖救命,弘晖依旧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看到苏培盛进来,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苏培盛眼见弘晖这副阴沉沉的模样,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倒是生出点惶恐。他强挤出个笑脸上前打了个千儿,“二阿哥,太子爷吩咐,让奴才给您换些机灵的来。”
然而他一肚子打算赔笑的话没说出来,就看到弘晖目光飞快扫过屋中,接着就侧过头闭上了眼睛。苏培盛被这一眼看的腿肚子都有些发软,方才那一瞬间,他就像是看见一条伺机已久想要抓捕猎物的毒蛇!
“带,带走。”苏培盛用力咬了咬舌尖,再也不想在这富贵华丽的宁华殿呆下去了。
等弘晖那儿连洒扫院子的太监都换了一遍已是五日后,正好又是每月领份例的时候,年氏住的西殿,前脚内务府送份例的人才走,后脚魏珠那儿又把一月的例银给送来。
年氏三个儿子,加上吴桭臣之子吴熙慕为福宜伴读也有一千两银子,每月送到年氏这儿便足有八千五百两银子,另有锦缎首饰玩器吃食等,年氏照例亲自带着夏嬷嬷和两个宫女点算了两回,才叫人入库。
“云烟缎搁到库房里,珐琅音乐盒送到福宜他们屋子里,上回那个说是打坏了,肯定是福宜又给太孙送了信,叮嘱跟的人小心些,上回二嫂入宫来,说外头这音乐盒,就是银质的,都得二百两银子一个。五色花露留两坛子搁到冰窖,候着天气暖和一些就给福宜他们兑水,这个学完武课用了好,再装两瓶子送到本宫娘家去。”年氏有条不紊的吩咐着,摸着脑袋想了想,又道:“对了,灵宝那孩子的东西,除去他要用要吃的,其余并银子都给送到纳喇府上。”她盯着夏嬷嬷,“记住了,得送到那位纳喇姑娘手上。”说着轻轻一撇嘴,“省的耿氏又眼皮子浅,倒像是我们这儿出了差错。”
“都记着,都记着,您歇口气儿。”夏嬷嬷面带笑容一叠声应了,亲自给年氏倒了杯荷花茶。
荷叶清香划过喉管,年氏觉着胸口都没那么发闷了。眼看手底下人有条不紊的照着吩咐办事,她才轻声问道:“如何,德妃娘娘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弘晖那又如何?”她虽没甚么争位的心,但自家爷已经是太子,将来她少说也是个妃位,对后宫的局势不能不打探清楚。
夏嬷嬷屏退左右,低声道:“还是见不着人,奴婢也不敢到处打听,太医院和永和宫对外露出的消息,都说德妃娘娘是上了年纪,这一回又是伤着头,所以要好生静养些时日。”
“再是静养,也不会这么长时候不让人瞧罢。连太子爷都没去过两回。”年氏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怎么想都觉得里头有些事不太对劲儿,“那天,德妃娘娘从宁华殿出来,我就觉着她脸色不好,我原以为,她是怕耽搁去畅音阁。谁想会在太后跟前摔了。”
夏嬷嬷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德妃娘娘是何等持重的人,身边服侍的哪一个不□□的精细,哪是能随便失手把主子给摔了的。”她想着想着凑过去道:“老奴听说,那天跟着德妃去的人,全都仗毙了。”
身在皇家,年氏对这个倒不以为意,既然德妃那儿打探不了,她关心的就是弘晖了,“二阿哥那儿如何?”
“宁华殿以前服侍的人奴婢连影儿见不着了,也没见苏培盛那老小子处置啊。”夏嬷嬷为难道:“那外头还是太子爷的侍卫守着。”
“太子爷的侍卫!”年氏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件事,手上晃了晃温热的茶水立时泼了出来。她推开过来要擦拭的夏嬷嬷,追问道:“你快帮我想一想,上回三格格到我这儿来要出宫的牌子,她是甚么时候用的?”
夏嬷嬷没明白年氏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又跳到三格格身上。但她见着年氏着急的模样,还是配合的想起来,“是,是第三天。”
“第三天,第三天。”年氏喃喃失神,站起身来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嘴里断断续续嘀咕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又掰着手指头算来算去。
“侧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十五日前找我拿的牌子,第三天用着出宫,第二天巴尔奔就死了。过了两天,德妃娘娘去过宁华殿便受了伤,接着的永和宫封了宫门,太子爷又令人守着宁华殿。”
所有线串了一遍,年氏只觉头重脚轻,差点没跟德妃一样载个跟头。
“侧福晋,您这是怎么了?”夏嬷嬷忙上前扶住年氏,就要张罗传太医。
“别叫。”年氏抓住夏嬷嬷的手,白着脸道:“你赶紧想法子打发人出宫一趟,让我大嫂立即入宫来见我!”
“这……”
“快去!”眼看夏嬷嬷迟疑,年氏几乎算得上是咆哮了,夏嬷嬷被唬了一跳,心知肯定出了了不得的事情,忙出去叫人了。
两日后,信鸽送京城飞到江宁府的别院中,石荣自信鸽腿上解下密信,让人带着鸽子下去喂食休息,自己带了信去书房,翻找出一本的杂记,按着事先商量好的暗号将密信破译出来,看过内容后将之牢牢记在心里,接着将信烧毁,才出门去找苏景。
此时的苏景却仿佛全然不知晓京城和江南都已被他的试探搅动的浑浊不堪,一脸闲适的带着美人在画舫中观赏轻歌曼舞。
江风徐徐来,江水淼淼波,画舫摇曳,美人在船头回旋如云,白玉酒壶中一线水柱撞入玉杯,散出熏人酒香,再有如玉公子温雅含笑倚栏吹笛,伴着不远处正在收网的渔家后那一轮落日,还有那一篓篓鲜鱼蹦跳时溅出的水花……此等美景,明月觉得自己要沉沦其中了。
可惜人不对,吹笛的是敌非友。景不对,这幅盛世安乐之景非她大明,而是大清治下!
一想到曾经这如画江山,这种种富贵安逸都原该属于她朱家,明月眼底那点温和立时散去,换做满脸凛冽。
察觉到明月浑身的刺又长了出来,苏景一曲吹罢将手中的玉笛放在一边,端起酒杯品了一口,含笑问道:“明月姑娘觉着这一曲春江醉如何?”
明月哼了一声,“太孙文武双全,天下皆知,又何必问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