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左边女子道:“奴家白未客。”她右边的舞女接道,“奴家谢令娇。想必诸君定然疑惑,我与白氏谁为阿姊,谁为阿妹?”
细看,她的眼角比白氏多一颗泪痣,端的是媚骨天成。
有看客嘻嘻笑道,催促她快说。
谢令娇嫣然一笑,掩袖遮面,娇嗔道:“奴家不过比阿姊晚出生片刻罢了,便要终身唤她阿姊。”
又有客人调侃道:“你们孪生姊妹,怎么一个姓白、一个姓谢?”
这次接话的不是谢令娇,只见那白氏微微一笑,笑容端庄,却有些凄婉:“乱世桃花,逐水漂流,身份姓氏哪里由得自己做主?不过主家赐予什么,便姓什么。”我见犹怜,不过如此。
最后那歌唱的美姬上前几步,对众人一福,笑道:“奴家是四人中最小的,今年不过十一岁尔,本是一歌坊中的妓子,幸得邸下搭救,方未免流落风尘。今朝得见诸君,真不枉来这世间一遭。诸子风流倜傥,仪表嘉仪,阿丑不甚荣焉。”
“你长得不丑,怎么自称阿丑啊?”元俊忽然指着她笑道,饶有兴致。
任凭他目光露骨,这歌姬笑意丝毫不动摇,又是扭着腰肢一福身:“奴家自幼容颜出众,家里人怕养不活,便取了这个小字。奴家姓卢,名莫愁。”
众人皆笑,元俊眸中更是异彩连连。
李荒女、白未客、谢令娇、卢莫愁。
——名字倒取得好。不像寻常歌姬舞伎,倒像文人骚客。
秋姜笑了笑,举樽啜饮。
“既然邸下赏识,晔便将她赠与邸下。”元晔递过一个眼神,卢莫愁会意,低头过去伏身跪倒,“阿丑见过主君,主君万安。”
“快快请起。”元俊招手道,“上前来。”
卢莫愁依约跪到他身侧,为他添酒劝进。元俊哈哈大笑,在她臀上抓了一把,笑得不怀好意:“阿丑可侍奉过你家郎君?他可是个妙人啊。”
“那阿奴不被诸位女郎看杀了?”卢莫愁作势在他胸口轻捶。
众人朗朗而笑。
元晔又笑道:“晔将李荒女与谢令娇,赠与永安公。”
元修笑道:“如此佳人,怀悠忍痛割爱了。”
“宝剑赠英雄,窈窕予君子,这是她们的造化。”元晔浅浅一笑,那二人便膝行上前,一左一右跪到元修身侧,为他把酒换盏。
“好。”元修大笑。
翟姜女却在此刻上前,用他人都听不到的声音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邸下不要中计,这是在你身边安插眼线呢。”
元修道:“难道我惧怕区区两个女子不成?”抬头对众人举樽,大声笑道,“请诸君共饮。”
元晔又将剩下的白未客送给了元俊手下的一个家令。
依次又是几场歌舞,觥筹交错,众人互换了府中的歌姬舞伎,沈仲容却出席道:“方才听檀郎一曲,叹为观止,不禁有些技痒。四娘献丑,希望诸位不要笑话。”
众人鼓掌,更有婢子奉上案几和七弦琴,在她跪坐演奏的四周围上屏风。
她试弹了一个前奏方进入正曲,悠悠如流水,四周都变得安静下来。过了会儿,沈仲容和着琴音唱道:“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元梓桐听不懂这曲音,却见她不时望向李元晔,心里疑惑,不由遣了婢子来问秋姜。
秋姜听了原委,不由干笑一声,斟酌着对那婢子道:“你与县主说,这是《九歌·湘君》中的词句,是为了祭思湘君。”
那婢子不解道:“是何意思?”
秋姜笑道:“这诗本与《九歌·湘夫人》相映衬,以湘夫人的角度描述了夫人久盼湘君不归的迫切、失落的心情,寄予了女子对心爱的郎君的思念与爱慕,寓意求而不得。”
那婢子再傻也明白了,旋即红了面孔,低啐一声,和她道了谢便匆匆回去复命。隔着屏风,秋姜都看到彭城县主咬牙切齿的表情了,心里为沈仲容默哀。
夜半,她出得殿外,冷风一拂,被酒气氤氲了一晚上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些。迎面呼了一口气,锦书为她取来大氅披上:“娘子小心着凉。”
秋姜道:“你去吧,我想一个人清净会儿。”
锦书不敢忤逆,福了一福躬身退下。
秋姜径自站了许久,身上也感染了霜露的气息。额头上好似滴上了什么,有些沁凉。她探手一摸,指尖是濡湿的,抬头一望,又是一滴水珠落到她的面颊上。
原来是下雨了。
秋姜伸手挡雨,雨势却像是蛰伏许久,顷刻间如倾盆般泻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踏在枯叶上发出“嘎吱”的声响。秋姜回头一望,看到近到眼前的人被微风扬起的素白绢纱罩衣的广袖一角,袖中伸出修长的手,手中此刻正握着一柄油纸伞。
“这天还不到六七月,春寒料峭的,你不多穿件啊?”秋姜对他笑道。
元晔在明黄色的伞晕下对她微笑:“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点严寒都受不了,将来如何成事?”
“说的也在理。”秋姜点点头,笑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看来你我志趣相投。”元晔微微一笑,直直地望着她,“三娘于晔,当是此生知己。”
秋姜避开了他的目光,劝笑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邸下在这说说便罢了,要是让旁人听了,恐怕三娘要被众女郎怨怼极了,县主第一个不放过三娘。”
元晔哂笑一声,语气有些冷淡:“三娘何必提那些俗人。”
秋姜语塞,竟不知如何应答。
“不说了。”他淡笑着望了一眼星空,回头对她道,“良辰美景,岂能辜负?三娘可愿与晔同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