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丞叶行之是县长的主要佐官,颇有才干,平日不但帮助县长断案、管理文书仓库,特殊时期还帮着治安领民。可以说,曹勉要是没了这个县丞,还真是举步维艰。新安是大县,便置有两个县尉,分为法曹和户曹。邱明渡虽然名义上是正职,却只管些户籍民用之类鸡肋事宜,实权还不如县内各个邻长,自然比不上总管治安捕盗的法曹周昌了。
这叶行之和周昌都是狗头县长的亲信,邱明渡心知肚明,心里冷笑,面上却和煦地宽慰道:“县长放心,叶县丞已经带兵围住了孙府后门,不刻便赶过来。”
曹勉果然放心了,回头虎着脸道:“弓箭手,都准备好了——”
盘冉跨上前道:“真是好威风啊,曹县长。”
曹勉一怔:“盘幢帅?你怎么会在这儿?”
盘冉心知今日惹下大患,无论如何是善了不了了,干脆破罐破摔,冷笑道:“孙小儿掳了某的未婚妻,某已将他斩杀。曹县长,你待如何?”
曹勉大惊失色,一时之间,竟然呆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说什么?孙瑾死了,孙瑾死了?不,这不可能!曹勉额上的冷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滚,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盘幢帅,你可不要和本官开这种玩笑啊。”
盘冉道:“谁与你开玩笑?孙瑾强抢民女,被我失手斩杀!尸首便在此处!”回头拎了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扔到了庭中。
曹勉一看,那可不就是平日趾高气扬的孙瑾小郎君吗?
他两眼一黑,幸亏身后邱明渡扶了他一把。
曹勉颤抖着手指指着盘冉:“你竟敢杀了他?”
盘冉只是冷笑不语。
曹勉想,无论如何得给孙家一个交代,一咬牙,挥手下令:“将这个越俎代庖、擅杀良民的贼人给我擒拿!”
身后一阵响动,原来是县丞叶行之带着另一伙捕役赶来。曹勉还怕自己的人马奈何不了盘冉,如今心中大安,笑道:“行之,你来了就好,快把这个目无法纪的家伙给我抓起来。”
叶行之一挥手。身后窜出两人,按住曹勉的肩膀,上了绳索镣铐。曹勉大惊,更是不解:“行之,你作什么?”
叶行之面无表情地说:“接到举报,孙瑾强掳民女,府内藏污纳垢,且私设公堂,迫害良民,而曹使君多行包庇,与之沆瀣一气,方才我与周法曹在府内找到暗道,搜到被害妇女若干。如今证据确凿,不得不上报吏部。”
曹勉气得发抖:“你这是以下犯上!”但是奈何他虽是一县长官,却放权已久,且弓手捕役是由法曹掌管,没有周昌下令,他根本指挥不动。
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二人以前对他向来恭敬,为何一齐反他?
邱明渡见曹勉大势已去,忙调转口风,义愤填膺道:“县长竟是这等人?吾识人不清矣。”气得曹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母子欲裂。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无外乎如此了。
曹勉和一干党羽被押解出府时,秋姜和李元晔也成功地带出了林敷。不过她惊吓过度,神情有些萎靡。秋姜安抚了她几句,把她交给了赶来的林瑜之,回头对元晔道:“叶行之和你有旧?”
“非也。”元晔道,“利益所趋。”
秋姜只一想便明白了。
曹县长是这二人的顶头上司,干掉了他,他们当然就能上位了。只是,盘冉杀了孙瑾——秋姜只觉得脑仁儿疼。原本只想闹一闹,浑水摸鱼,如今却成了这番天地。
元晔见她神色忧虑,心中有愧,抬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微微笑道:“别想这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有什么,那也是我该解决的事情。”
秋姜心里感动,抬头对他笑了笑,轻轻点头。
元晔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四下无人,低头吻了吻她。秋姜有点儿猝不及防,面颊绯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捉住了手,放在唇下。她一抬头就望见他唇角意味分明的笑意,神色更加窘迫,他却笑得更为开怀了。她忙抽回了手,瞪了他一眼。
身后有人压低了声音轻咳。
二人齐齐回头。
“真是不巧。”杨文善也有些尴尬,但还算镇定,负手上前,目光越过他们看了看身后灯火通明的孙府,对二人笑道,“这么热闹,这是唱的哪出啊?”
尔朱操笑道:“不是进了贼吧?”回头问红脸胖子,“高使君,你以为呢?”
高兆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活像个弥勒佛,红光满面,笑而不语。徒弟崔文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着头不发一言,目光偶尔挑起掠过前方孙府,又迅速收回。
杨文善对秋姜道:“我倒是很好奇。”
“这有何难?”李元晔忽然上前道,“不过是一个幢主和这孙府的冲突罢了。”当下把梁家小娘子被掳,盘冉来救,误杀孙瑾的事情一并说了。
杨文善蹙紧眉,不可思议道:“这孙瑾竟有这么大胆子?”
李元晔道:“汝南郡郡守不但是一方镇将,统领精兵千人,又是豫州都督府大都督、河南王元瑛的亲信,在这河南郡,几乎是一手遮天。孙瑾既是他的表侄,又有何不敢?这山高皇帝远的,便是陛下驻跸至此,想必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大胆!”尔朱操失色,神色难得绷紧了。
元晔一怔,却不动怒,而是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尔朱操神色陡变,咬了咬牙,面色涨红,愤怒地望着他。元晔却只是伫定地笑,回身跪倒在地,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朗声道:“陛下圣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善建颇为玩味地望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看出的?”
元晔道:“陛下一口纯正的京洛口音,已是少见,皮质较白,五官深邃,有明显的鲜卑血统。”
“这也只能证明朕是宿居洛阳的鲜卑胡汉人。”
元晔道:“陛下身边这位卫士,出卖了陛下。”
“哦?”元善建笑道,“何以?”
元晔笑道:“也许旁人无法看出,但是我曾到过秀荣川,一眼便能认出,他是契胡人,且是非常纯正的契胡豪门贵族。而契胡族受封于我朝,镇守塞北六镇,祖居秀荣川,非诏不得南下,除非——是在京都任命的契胡豪强贵族子弟。他与陛下如此亲厚,想必身份非凡吧?”
元善建回头对尔朱操道:“还不服气,老底一早就被人看穿了?”又对元晔道,“起来吧。”
“谢主隆恩。”元晔不卑不亢的起了身。
元善建指了指尔朱操,道:“这是北秀容尔朱部酋长尔朱劲的亲侄子——尔朱操,如今任虎贲中郎将,宿卫京都,亦是朕知己好友。”
虎贲中郎将是光禄勋属官,受命于殿中尚书,属于宿卫侍从武官、五郎将之一,虽然官职不高,历来却大多是皇帝的亲信担任,不可小觑。
元晔对他拱手:“将军有礼。”
尔朱操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似的,拱手的动作也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