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令航第一次当着她的面连名带姓叫她,可叫过之后,剩下的话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无法再说下去。
一种恐惧笼罩在他的心头,尖细刺耳的声音警告他,在她知道他隐瞒身份欺骗她的那刻起,她的聪明与伶俐,圆滑与锋芒,都将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她会变成畏惧权势的木偶,而不再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脆如蝉翼,还经得起他的坦白吗?
“我其实就是想试试你。”他舔了下嘴唇,心头满是懊悔,却也只能继续骗她。看着她蹙起的眉眼,他继续道:“我和侯爷是铁打的兄弟,这辈子我都不会算计他。相反,正是因为相信他的为人,我才将你送进侯府。你昨晚的话我已经带给侯爷,他很欣赏你的聪明和能干,也明白了侯府现有的状况,所以侯府会是你大展拳脚的地方。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福瑞也可任你差遣。”他停顿了下,目光如炬,“有我和侯爷在你身后,自会保你周全,你只需想着如何帮侯爷将侯府整顿好。”
大展拳脚?
苏可有些回不过神,刚才一遭仿佛置之死地而后生,让人难以相信。可他的神色认真严肃,他的话也掷地有声,那份跃跃欲试的激动让她觉得热血沸腾。
“空口无凭,可有尚方宝剑之类的凭证?”苏可着实贪心了。
邵令航笑道:“我的话比尚方宝剑好使,你尽管放心,总不会把你卖了让你背黑锅的。另外——”他顿了下,神色又凛然起来,“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倘若有违道义却又不得不做,我自己来干,不需你动手。”
“我不想做的事绝不会逼我吗?”苏可又要贪心。
邵令航点头,“绝不会。”
苏可破釜沉舟,“我与公子虽相识于秦淮,也曾与公子共枕一榻,但我并不想此生都依附于公子。我是公子的人,这已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做牛做马我甘愿,但恳请公子今后再不要说昨日那样的话。”
邵令航想起昨晚的闹剧,面露尴尬,答应得痛快,“好,我答应你,往后再不会说那些话来要挟你。不过——”
苏可面色一紧。
邵令航道:“不过我这人有个无伤大雅的毛病,你既是我的人,这辈子就是我的人,往后需断了婚嫁的念头。”
无伤大雅……苏可干笑两声,“公子放心吧,我这样的条件,谁还会想娶我。”
邵令航不置可否,反正她答应了,旁的就无需多言。“走吧,过去吃饭,溜达一天不吃东西是不行的。”
苏可就觉得有什么事忘了,这一提,终于记起,“公子怎么知道我今日见了四太太?”
邵令航一噎,眼神发飘,开始编谎:“我今日去见老夫人了,恰好三嫂四嫂都在,有个丫头进来回事,说你从四房那里回来了。四嫂听了也说起你,所以我知道。”
这话中透露的信息委实不少,苏可擅长咬文嚼字,一字一字嚼得明白。比如他见老夫人的时候,三太太四太太是不用回避的。比如她直接称呼三嫂四嫂。比如他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中午她离开撷香居之后。
前两者足见他和侯府的亲近关系,而后者……
“公子和老夫人一同吃的午饭?”
邵令航见她双眼复又升起神采,不觉狐疑起来,琢磨着话中是否有纰漏。但想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只得点头承认这个事实。
苏可便笑得有些狡诈,“听说老夫人也留了四太太一块吃午饭,那公子指定也在了。”她凑近几步,愈发像一只狐狸,“那公子肯定知道四太太带去的木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我很好奇,公子告诉我吧。”
“告诉你可以,过去吃饭我便告诉你。”面对狡猾,邵令航采取的是奸诈和引诱,“还有方夫人,你不想知道其中原委吗?”
“公子肯告诉我?”
“侯爷都肯将侯府交给你,我还有什么要对你隐瞒的。”邵令航调笑,“我只盼着你不要登了高枝就忘了我。”
——我给你一方天地让你展翅,你只要不飞走,我全都依你。
☆、第020章 两人剑拔弩张
一同回了正屋后,福瑞两口子看见邵令航身后跟着的苏可,当下就又开始扮上“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戏码,该倒酒的倒酒,该夹菜的夹菜。
深秋的晚上围着吃铜炉火锅,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大片的肉下去,烫好的蔬菜蘸些料,温热的酒顺着喉咙翻滚到胃里,一身倦怠都扫去了。氤氲的热气后面,邵令航看着大口吃肉的苏可,眼角惹了笑意,“那箱子里装的是一棵百年灵芝。”
“百年的灵芝?”苏可忙放下碗盏用手比划,“这么大吗?”比划的正是王宝贵家的形容的箱子大小。
邵令航点了点头。
苏可难以想象一棵灵芝能够长成井口的大小,不由唏嘘,又加之刚喝了几杯酒下去微有些上头,话就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那可比一支红参值钱多了,难怪老夫人会惦记,想方设法的让四太太拿出来……”
祸从口出,苏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说完就后悔了。
这算不算乐极生悲?
邵令航幽幽将筷子拍在桌面上,声音已经冷了下来,“你的胆子不小,连老夫人都敢编排。”
苏可自知说错了话,眼睛滴溜溜扫向桌对面的福瑞两口子,是求救的意思,却意外地从他们脸上看出“你自求多福”的神色。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好奇老夫人用支红参做引子,到底想让四太太拿出什么来。”
她实话实说,面对舟公子这样精明又强势的人,谎造借口肯定不行,索性更加剖白,“是老夫人身边的无双姑娘故意让我当传话人的,我自然好奇。但我真不是要编排老夫人,老夫人对我很好的。”
“老夫人对你很好?”邵令航想起这事来,“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给老夫人塞了把姜糖的宫女。”
好汉不提当年勇,苏可缩着脖子没敢接话。
邵令航肃了脸道:“老夫人是侯爷的母亲,年过半百,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年龄阅历,言行都不是你我能够论断的。就是侯爷,老夫人的话也向来不敢忤逆,也不妄加揣测。所以往后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有关老夫人的话。”
邵令航自认在爹娘跟前尽孝不多,老侯爷去世后,他一走七年,在老夫人这里已是不孝。从前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身上担着一府荣耀,袭了爵位就得负起责任来。上要敬重娘亲,下要扶植姊姐兄长。虽在府里排行最小,但责任就是责任。他知道苏可的话中绝没有恶意,但老夫人是侯府里最年长的长辈,他尚且不敢质疑老夫人的一言一行,苏可就更不能暨越。
这是原则。
他的脾气里,责任不可懈怠,原则不能更改。
好比如她是他的女人,纵然她不肯跟他,但他不能置她于不顾。这是责任。他尊重她的心志给她平台让她闯荡,但她的所作所为不能越过他的底线。这是原则。
正因为欣赏她认同她,他才希望她能理解。
但苏可作为一个旁观者和局外人,正因为看得比他清,反而更加无法理解。她问他:“难道老夫人做错了也不能说吗?如果老夫人和侯爷在利益和道义上出现了分歧,侯爷会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的完全赞同顺从老夫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