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混账话。”孙妈妈绞了块湿帕子要给他擦脸的,听他满口胡唚,气得直接将帕子盖在了他脸上,“军营里待了四年,又下了趟秦淮,你这嘴真是越来越没有把门的。老侯爷若在世,皮不扒了你的。”
邵令航吃了瘪,默不作声地洗脸换衣,时候已经不早,还要上朝的。
……
皇上和老夫人同岁,今年已经五十有五,这两年精神愈发不济,许多事都交由太子协理。太子为先皇后所生,落地那日起就是东宫之选。只是太子不好当,虽然即将而立之年,但资质有限却又被寄予厚望,这两年办成的事少,被诟病的事多,皇上太子两个人都不舒坦。
早朝上太子又因水利一事和工部尚书起了争执,皇上脸色不好,早早将朝散了。
邵令航从奉天殿出来,下了月台没走几步便瞧见敬王和梁瑾承在宫门那头说话。
说起敬王,他是皇上的第五子,生母是已故的佟皇贵妃。当年皇上御极,大婚时有两位正主可选。一个是国子监祭酒李广业的长女李氏,一个是太后娘娘的侄女佟氏。因为太后并非皇上生母,许多事难以插手,最后由内阁掌议,皇上亲定李氏为后,佟氏为贵妃。但这两人命都不长,李氏在太子五岁的时候因病去世,七年后佟氏生敬王难产,敬王活了,佟氏去了。
如今敬王已经十八岁,分封青州,年后刚定下礼部尚书之女沈氏为正妃,只等着明年在十王府办了婚礼后便就藩。
邵令航和敬王以及梁瑾承,按年级说不上发小,却都颇有交情。他施施然凑过去,梁瑾承端着手背对他,所以没有发现。敬王瞧着他靠近,眼角本有笑意,却在听了梁瑾承的问话后,顿时脸白如纸。
梁瑾承问:“当年在夹道里哭着求你施恩的那个宫女,是不是叫洛芙来着?”
因邵令航也不是外人,敬王目光微凝,也没有顾忌,直言道:“你怎么忽然提起她?”
梁瑾承并未发现身后的邵令航,只顾着和敬王纳罕,“这世道真是小,那个叫洛芙的宫女有个要好的姊妹,原是尚宫局的司言,去年裁人的时候给遣出去了。前儿个我碰到她,她拿着洛芙来质问我,我倒是记不得了。昨晚忽然想起你来,好像就是这个宫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瞧她问我时候的表情,倒是把我唬得够呛。”
“你认得苏可?”敬王本就苍白的脸因为这难以置信的事实,瞬间又白了几分。
但他这话音刚落,邵令航和梁瑾承几乎同时也向他发问:“你也认得苏可?”
所以说,这世道真是小得可怜。
梁瑾承被邵令航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转身瞪着他,立马端起了“大哥”的派头,当着敬王的面对邵令航吆五喝六的,“你这是诚心吓唬人啊,又来劲是不是?”
邵令航才懒得搭理这说话不算数的人,只盯着敬王追问,“王爷也认得苏可其人?”
敬王有些摸不清头脑,视线在面前这两人的脸上来回扫了扫,不由气闷,“快把话给本王说清楚了。”
梁瑾承正等着这机会,背后嚼人舌头总是不好,可当着人家的面说便是陈述事实了。他极尽添油加醋之能事,将邵令航如何在秦淮结识了苏可,又怎么隐瞒身份,坑蒙拐骗地将苏可弄到侯府去当差,然后现在跟他抢人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也没给邵令航留脸。
好在敬王陷在自己的烦恼中脱不开身,听了这整件事后并没有心情去打趣邵令航,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好好待她”,然后就带着人加紧脚步离开了。
邵令航被这句话炸了五脏庙,拳头攥得嘎嘎作响,周身往外散发着戾气。
梁瑾承见势不妙也赶紧蹿了,拐到东一长街上的时候才想起洛芙的事并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嘿,敬王倒是走得快,事还没说完呢。这洛芙现在人在哪呢?”
而这边,邵令航从宫里出来直接去了都督府,见谁都不爽,在练武场熬了一天,下值后直让人将孙妈妈找来。
孙妈妈在和老夫人那里的无双闲聊家常,被差来的小丫头叫走,还以为邵令航出了什么事。听了遍不怎么灵光的复述,免不得又开始埋怨,“她原是宫里正六品的司言,见识的人自然多。和敬王认识有什么稀奇,只怕她和皇上还说过不少话呢,你也这么嗔怪着?我劝你稳重些,这些日子先不要过去了,免得又不知轻重弄出事来。”
邵令航仍旧焦头烂额,静不下心,“妈妈,她这隔些日子就蹦出个相熟的人来,我能奈她何?我等不得了,我要她,即刻、马上、现在。
“又说混话。”孙妈妈真是恨不得用根棒子敲打敲打他,“你要是这么着急,现在就跑过去跟她把身份的事说了,不管她愿不愿意,我明天去跟老夫人提,晚上就能让你一顶小轿把她抬来。”
邵令航的暴脾气在五脏六腑里来回蹿着,怒不可遏。可他也明白孙妈妈的话都是反话,决不能做。但他太着急了,他真是担心又跳出个拦路虎来,一个梁瑾承已是这般头疼,若再来个敬王……
“洛芙是谁?”他忽想起早上说事时的问题关键。
孙妈妈摇头,“听话里的意思,大约是宫里的宫女?这我就探不到了,你要着人去宫里打听才行。”
邵令航心绪不定地点点头,他真不知道还要为苏可操多少的心。她可能是他见过的最难攻克的女人,比天边的云还要难抓住。一向不信鬼神的他都想去菩萨面前拜拜,保佑他尽快得到她。他要他忍的这些气变本加厉从她身上讨回来,五年、十年、一辈子。
“尽快把她送到老夫人身边去吧。”他着实等不得了。
孙妈妈叹气,“那你这两天不要过去了,好好冷静冷静。”
求人办事就得低三下四,邵令航咬牙切齿地应着,把受的这些罪一笔笔都记在了心中的账本上。早晚要讨还的。
……
苏可在福家又歇了两天,一天抹八回药油,第三天早上起来,不使劲跺脚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于是果断换衣裳要去上值。
她急需一些事情来分散精力,夜里有算盘可以为伴,白日漫漫却只能想东想西。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某些人却是只管将事情做了,带来的后果让她自己担着。他让她想想,她还偏不要想。
福瑞家的不知她为哪般,明明走起路来慢如老妇,仍旧咬着牙关要去库房。
“你这是何苦,库房又不是个轻松活计,来回奔走小心脚伤加重。”福瑞家的好生劝着,却也知道苏可是头倔驴。说了几句不听话,她也歇了心,转身张罗小丫头扶着苏可去库房。
只是这来了库房,苏可才知道这几日出了状况。
王宝贵家的面露戚容,正好苏可来得早,便拉着她到库房一处僻静的地方,委屈道:“哎呦,我的姑娘,我正想今日下了值去瞧姑娘的,可巧姑娘就来了。”她说着,左右打量了一下,凑近些道:“姑娘,这库房昨日派来一个媳妇子,叫柳五娘。本是老夫人那里管库房的,说是听闻姑娘整理库房有一手,特跑过来学艺的。从昨日起就在库房里忙前忙后,看架子是怎样摆放的,东西是怎样分类的,一边说一边夸,直将董管事的脸说成了个李逵。”
苏可看她这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揶揄道:“董妈妈瞧我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事妈妈还不知道?这会儿也不缺这一个半个的人。”
王宝贵家的知道苏可还对她碎嘴的事耿耿于怀,但错确在她,此时哪好再分辩,只得赔笑着略过不提。但瞧苏可不当回事,不免还是要提醒,“姑娘可不要小瞧了这柳五娘。昨儿一天下来,她干的活可都是姑娘从前干的。这里头什么缘由我不知,但姑娘千万小心别被她抢了饭碗去。”
这么一说,苏可倒品咂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这侯府有规矩,三六九等分得清楚,每人身上皆有腰牌。除了侯府排的上号的大管家和一等丫头的腰牌是玉做的,其余人的腰牌皆是二寸来长的木牌。二等正面描红漆,三等描绿漆。不在主子跟前伺候,单管府中各处事宜的管事木牌描黄漆,次一等描蓝漆,粗使和无等级的只是一块木牌。
像苏可,如今挂的就是描蓝漆的木牌。而柳五娘作为老夫人那里管库房的人,腰牌上已是描了黄漆。这就和董妈妈是平起平坐的。
那么问题便来了,柳五娘顶了董妈妈的位置还说得过去,顶苏可的职就完全没有道理了。没听过跳职越跳越低的。贬职的话也不该这么大摇大摆。
“也许就是来学艺的也不一定,以不变应万变吧。”苏可想不透,只得按下这桩事。
王宝贵家的还欲再说,但苏可的神色怏怏的,眼底青色也十分明显,不免担心她的身体。想着可能是没休养好,这才提不起劲和别人争斗。于是关切道:“姑娘的气色瞧着可不太好,这几日变天了,可要当心。没得自己不争,反拱手让了人。”
苏可点点头没再多说,眼瞅着时候不早,和王宝贵家的一前一后回了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