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他要谁生谁便能生,要谁死谁就得死,公卿之家出身嚣张跋扈的司徒赫救不了的人,他可以救。睥睨天下,只要臣服!
一群人簇拥着六皇子出了刑部大牢,大雪已停,整个盛京城的百姓却带起了孝,司徒皇后之死,举国哀痛。整个大兴国宫闱之局势扭转,而北疆战火仍未平息,无人能得安宁。
……
大兴历景元十七年十二月初二,外藩晋阳王叛变,盛京大乱,晋阳王世子韩晔在旧部护送之下北上,加之北郡三州叛乱,陈州失陷,昔日晋阳王府与大兴划济水相对峙,战火弥漫至整个大兴国土。
晋阳王府的叛乱显然蓄谋已久,盛京各方势力措手不及,景元帝痛失皇后之际,修书交予西秦使者聂子陵,问询大帝允婚一事。景元帝平叛之心盛极,全然不念假道伐虢之祸。
昔日西秦大帝承诺若与东兴和亲,在东兴遭遇兵变时,将以援军相助。然西秦使者坦言,大帝有旨,若要大秦援军东兴,必得以荣昌公主亲往西秦为后,即日启程。待成亲之日,便是平叛之时。
乘乱而入,绝不肯吃半点亏,确是西秦大帝的手段,然荣昌公主已于战火中失踪,更有人声称,目睹荣昌公主葬身药师塔之内。如今药师塔已毁,公主想必早已烈火焚身而亡。
无和亲便无援军,北郡府的叛贼猖狂,司徒俊彦大将军遭陷害,败走陈州,司徒正业大元帅与杨家力保朝廷之气,成为大兴股肱之臣。
这一日的夕阳落下,一行人入了西秦国界,高高的群山白雪之中,数不清的战马铁骑翘首以盼,待见到马车行近,数十万黑甲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呼喊声倾倒山河:“吾皇万岁!”
黑鹰掀起马车的帘子,一身寻常打扮的男人走下来,怀中抱着一个单薄瘦弱的女子,山河跪倒,吾皇万岁,久违了的震耳欲聋,久违了的大秦黑甲骑兵。
然而,即便重回旧地,男人令山河失色的容颜之上却无一丝笑意,他收紧手臂,将怀中人抱得更深,低头吻了吻她的耳边,轻声唤道:“婧儿,到家了……”
☆、第262章 已过酉时
林岑之临死前曾说过,所有的秘密不会掩于尘土,终有一日将大白于人间,到那一日,婧小白会恨你一生一世。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看书网
韩晔知晓,他一早就知晓,今时今日种种,没有他料想不到的,他是高深的谋略者,连自己的命运也一早预料。
然而,尽管他已想得明白,可真到了这一刻,肮脏的一切在她的面前揭开,他仍是止不住浑身战栗。
什么都是假的,包括韩晔这个人,他干净的外表、沉静的双眸、身为落驸马的身份,都是假的。
可他至少敢对着天下人说,他对她的爱从未消退,从未比任何人淡薄。他早知有一日,当他爱至最深的地方,将不可原谅。
她知道的,不过是他在鹿台山的地下皇陵里杀人的这一段,可她却没见过他浑身的伤疤,多少次浴血而战……甚至于她每一次在鹿台山的小径上等他,无论刮风下雨,都在等,而他,才洗干净满手的血污,淡然牵过她的手……
她只知韩晔的好,一从鹿台山回京便拉着他在司徒皇后面前炫耀。受宠的女孩子总是没眼力,她没看出皇后对他的厌恶。皇后坦白地告诉他,若你想娶婧公主,必得你父王亲自来提亲。
她十六岁生辰那日,他没有礼物可送她,她拽着他去法华寺的菩提树上挂了一条红绸带。她说,那是他们的姻缘。
她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日她被急召回宫之后,那条红绸带就被风吹落了,又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所有证据毁灭殆尽。
他像个疯子似的去追,待追上,浸在水里的红绸带上,他们的名字已模糊不清。他站在菩提树下淋雨,将红绸带重新挂上去,整个人狼狈不堪,心下生凉。
当夜,他收到北郡府的信函,父王命令他娶她,用她来威胁大兴的皇帝,用她的血来开启地宫的大门。父王一辈子不肯屈从百里氏,却愿意促成婚事,只因她是大兴国嫡公主。
整个大兴国及笄的百里氏皇女不过两人,他韩晔若是娶了他的爱人,对晋阳王府来说,是千载难遇的好机会,更何况他的爱人又那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何人能阻挡他的姻缘?
娶了她,他从此便成了尊贵无比的第一驸马,无论复国或是复仇,甚至是换回母亲的性命,一切可成。可他的爱人,他单纯美好的爱人,怎么能遭遇这种种对待,决不可以!
不,不是这样说的,他不会觉得不娶他的爱人是种慈悲,不用她的血来开启地宫之门是他的爱,没有这种道理。从没有。
她从不在他的设计之中,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他的父母兄弟,都在,独她不在——他的爱情,哪怕是碎了,也绝不能成为旁人利用的工具。他的爱人,哪怕他不要她,也绝不能糟蹋她。
婚事一直拖到第二年春天,有一日她因顽皮弄破了手掌,血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玉佩,玉佩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惊讶万分。
百里氏成年女子之血可使地宫钥匙变色,若她非百里氏之女,莫非是司徒皇后与他人所生?
他甚至想到一种可能,急修书回北郡府。父王却不承认与司徒珊有任何苟且。
父王自被贬大西北,纳了许多妾室,每个妾室的眉宇间都与司徒珊有几分相像,最像的那个最为得宠。父王所做所为如此明目张胆,若他果真与司徒珊育有一女,又怎会否认?
他的丫丫不是景元帝的女儿,不是百里家的公主,也不是他的妹妹,那她是谁?
司徒珊性子要强,绝不会甘于司徒家只得一位公主,即便要作假,她至少应该得一位皇子,不会让后宫妃嫔占了便宜。
他不知司徒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连自己的父王都不肯相信,又怎会信非她生母的司徒珊?
他韩晔已半生飘零满手鲜血,他可以更不堪更残忍,可他的丫丫不能任人摆弄!他的婚姻,他的爱人,绝不能如他一般,被当成一颗复国复仇的棋子!
所以,他丢了她,娶了别人,以一个荒唐的理由。
若司徒珊一辈子不吐露她的身世,他一辈子都不会提,永远会将这个秘密压在心里,他多明白失去骨肉亲情比失去一位伴侣痛楚得多。
仅仅是失去韩晔而已,少年心性的女孩,不会痛楚多久,若是失去亲人,她该多难受。更何况,他一直都在,紧紧地跟着她,只是她不知罢了。他的爱情天知地知,从未想过与任何人比较,他从未辜负自己的心。
可他到底做得不够好,若他一早强大得足够保护她,若他没有许多顾虑和隐忍,她会不会少些痛楚?
看着他哭倒的爱人,和缓缓开启的地宫之门,韩晔想,能怎么办呢?他可怜的丫丫哭了,被他的真面目吓坏了,他却不能倒,也不能哭,他得笔直地伫立,始终站在她的身后,做她口中有危险时第一个找到她的人……
所以,他抱起她,承认他所做过的:“……是我,那日你看到的都是真的。鹿台山地下皇陵里埋葬的是古晋国的一位皇后,百里氏的先人。若想开启棺椁,必得以十人之血献祭,你所见的闯入皇陵的师兄弟们,都是潜伏在鹿台山的盗墓人或别有用心的奸细,其中,怂恿你入皇陵的展堂,便是西秦白家的人。若我不杀他们,我也会成为祭品。”
谁人不肮脏?韩晔的双手沾满鲜血,百里婧同样是,她对杀人早已习以为常,韩晔这样不躲不避,全部对她和盘托出的态度,让百里婧的手指紧紧握起。
“那……鹿台山呢?师父呢?也是你做的?”百里婧问道,她对韩晔早没了信任,不惜将他往最不堪处去想。
韩晔却似乎轻松起来,为了安抚她似的,他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星目带着悲悯:“鹿台山没了,可师父还在。鹿台山是几百年前晋王封禅的地方,也是晋国一处皇陵所在,师父与鹿台山一脉,世代都是守陵人。”
百里婧已做不出合适的表情,这世上多少事是她所不知的,她难过、哭泣过的那些曾经,有几分真假?
气息微弱的百里落听罢韩晔的坦白,忽然睁大眼睛:“韩家就是除却大兴百里氏、西秦君家的第三个皇族?”
韩晔终究是恶毒之人,答应了要揭开谜底,却最终只肯对百里婧解释,旁的人都不在他的视线之中。
“韩家本就是古晋国后裔,若要论真命天子,韩家才是天下之主,百里氏与君氏皆是古晋国的叛臣!没有人的血比韩家的血统更纯正!也没有哪个国家可比古晋国一统九州时的繁荣相提并论!你们这些浅薄之人,如何懂得古晋国复国之理想!”木先生捂着重伤的地方蹒跚地走了回来,可言语间却志得意满,仿佛早已瞧见那繁华盛世,心向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