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天相是真,那么不离宫很可能会招致灾难,可是若真的有人暗中操作,那么陈娇离宫避灾不是正中此人下怀?他既然能策划让她离宫那么也必有更大的野心,而她一旦离宫就无法再控制宫中的情势,后面的事她又该如何提前应对呢?
陈娇叹了口气,这件事越来越像一根鸡肋,取舍额之间均有利弊。
“阿娇,我的这些话你一定要听进去,别的我想不了那么多,我就是,不希望你有一点的危险。”大长公主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眼眶有些红,“你看你现在,一个月瘦了这么多,你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陈娇轻轻抱了大长公主一下,然后点点头道:“阿娘,让我自己想想吧,放心我不会冒险的。”
大长公主陪陈娇用过晚膳就去长寿殿了,刘彻自从去宣室殿理政之后就没有再过来,陈娇距离小产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月,除了上次剧烈的腹痛和较为明显的消瘦,她的身体恢复的还算不错。
陈娇心里很乱又不想再费神去想离宫的事,索性让大雪将棋盘拿来,自己看棋谱消遣。
摆出半个棋局小寒便进来禀报道:“娘娘,侯爷来了。”
“侯爷?什么侯爷?” 陈娇怔了一下问。
“娘娘,是您的父亲堂邑侯啊。”
陈娇入宫为后很少会有宗亲列侯来椒房殿问候,一时间自己都没有想到父亲会来看她。
“在哪里?快请侯爷进来坐。”陈娇回神后脸上立刻显出惊喜的表情,不由自主站起身想要亲自迎出去。
“娘娘留步,侯爷已经进来了。”小寒说完打开雕花门恭敬的将堂邑侯请了进来。
时至四月,堂邑侯穿了一件暮春的交领礼服,整个人温文儒雅,精神也非常之好,一时间看上去竟看不出久病修养的样子。
“阿爹怎么来了?”陈娇很久没见堂邑侯,一看之下自然欢喜,露出很久都不曾在她脸上出现过的明朗欢快的笑容,拉着堂邑侯入内坐下。
“算是天子请我来的。见过天子就来看我的女儿。”堂邑侯落座后淡淡一笑,仔细端详了女儿半晌轻出一口气道,“到底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思虑过盛。”
“没有。”陈娇随口答道,吩咐小寒道,“去给侯爷煮些暖茶来。”
小寒答了一声,将内室多余的侍女遣了出来。
陈娇与堂邑侯久没见面,先是聊了一下父女间的家常话,而后小寒来上了茶,堂邑侯抿了一些就认真的看起陈娇摆下的那盘棋。
“阿爹,这个棋谱是我在你那里拿来的。”陈娇心知堂邑侯对棋谱几乎过目不忘,之前在堂邑侯书房“顺”了他的棋谱,他如今一看就看得出,索性还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堂邑侯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抿着茶水笑起来,却没有再提棋谱的事,只是语气清淡的说:“你母亲说你对‘肉太岁’一时十分挂怀,疑心宫里有些人在幕后作祟。”
陈娇没必要跟堂邑侯绕圈子,点点头。
“阿娇,你可记得半年前长乐宫里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事吗?”堂邑侯用循循善诱的声音道,“赵栗太后向太皇太后哭诉皇太后暗中克扣她用度之事,还想将她禁足在长秋殿,若非临江王入宫为太皇太后祝寿她连哭诉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娇点头道:“自然是记得,这事过去不久栗太后还向我诉过苦,不过那时她似乎已经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搬离了远在太液池边的长秋殿住进了长乐宫三大主殿之一长宁殿。”
☆、第174章 移驾甘泉
堂邑侯微微颔首,捻起黑陶棋盒里的棋子落在榧木棋盘上,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那么阿娇,你觉得这件事是巧合吗?”
陈娇没想到堂邑侯会这样问她,想了想才试着分析道:“从得利一方来看很可能是赵王太后栗姬的计策,虽然薄太后为人平和淡薄,可她毕竟被栗姬压了大半辈子,对栗姬有怨在心最正常不过,如今她被天子尊为皇太后掌管长乐宫大小宫事,就算她没有为难栗姬的意思下面的人为了巴结她,真的克扣长秋殿的日常用度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由为栗姬出头,所以栗姬很可能利用了这一点,在临江王入京的时候佯装被薄太后禁足,最后哭诉到太皇太后面前,既然纵容宫人克扣长秋殿为实那薄太后有意禁足和为难栗姬之事也就百口莫辩了。”
堂邑侯点头道:“不错,有些道理。”
陈娇听父亲的意思并不完全满意她的分析,又思量了片刻才道:“也有可能薄太后见三王均远在封国难得宫中之事,她既然将栗姬的住所安排在长秋殿说明她也存了整治栗姬的心思,真的克扣了长秋殿的用度,还想拦下栗姬与诸王的信件并要禁足栗姬,没想到临江王会忽然奉旨入京探视,结果闹出了事。”
“恩,有可能。”堂邑侯抿了口茶水抬眼道,“阿娇,你再想一想,从最后的结果入手,这件事里得利的只有栗姬吗?”
还是不够全面吗?陈娇凝眉神思,半晌才道:“自从临江王那次入京后,太皇太后和天子就前后派了两名相国去临江国和胶西国,赵国更是前后派了四五位御史,明里是天子赏赐人才协力诸王,实际上应该是天子和太皇太后更加忌惮栗姬的三个儿子,如果三王在封国骄奢恣睢很可能被冠以罪名落得国除身死的下场。”
陈娇一边想一边说,说道最后自己都吓了一跳,连忙用求证的眼神看向堂邑侯:“父亲,这……”
堂邑侯笑了,放下茶盏神色淡雅自如的说:“如实按你的想法,是不是最后一种才是根除栗姬的最好方式呢?”
陈娇惊讶之下连连点头:“难道从一开始就是薄太后设下的局,故意刁难栗姬,然后一步步让性格浮躁直率的栗姬入内,甚至连临江王入宫的事也根本瞒不过她……”
陈娇越想越觉得心凉,虽然她觉得薄太后不是简单之人却真没想到她会是心机城府如此之深的女人,一步步算计之下环环紧扣,后招不断。
陈娇焦虑的神色让堂邑侯大笑起来,听到父亲的笑声陈娇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又充满了疑惑,看着唐以后不解道:“阿爹这又是为何发笑,我是真不曾想到薄太后的手段如此之高。”
堂邑侯大笑之后又摇头笑叹:“阿娇啊,你看有些事情真的没有办法细想,细想之下处处是阴谋。”
陈娇更纳闷了,蹙眉问道:“阿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想错了?”
堂邑侯道:“不错,因果推演思维缜密,何错之有?只是阿娇,这件事我费了前后三个月的时间查证,可以确定并非薄太后策划,确实是栗姬不愿居住长秋殿,心中不快,利用下面人对薄太后的讨好自导自演了这一场好戏,令薄太后在太皇太后面前颜面扫地,她也趁此良机获得了更好的供养。”
“不是薄太后?”
“绝对不是。”堂邑侯说。
陈娇又吃了一惊,这些事来来回回还真是费心思,没想到分析来分析去她认为最深刻最周全的想法是最最错误的看法,甚至有几分黑白颠倒的意味了。
陈娇默然无语了,垂下眼帘似乎在检讨自己的分析思路。
“阿娇,不要想了,你想的这些阿爹都想过。”堂邑侯用修长的食指扣了扣小几让陈娇重新抬起头来,“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让你明白,一直以来阿爹希望你能够看清所处的宫闱环境,不要被人利用陷害,但是现在又好像适得其反了。所以我用这件事告诉你,阿娇,任何事都会有后果,有些甚至是始作俑者都料想不到的结果,就像栗姬,她本是想挫败薄太后,她做到了,可是她从没想过这么做的结果却将她的三个儿子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给了她的敌人致命的反击机会。相反,薄太后这一次算得上是最后的赢家,可是这不是她的谋划,她甚至不知道她赢了,但事实就是她已经处在了与立即斗争的上风,如果她意识得到那么她会更进一步,但是半年过去了,她什么动作也没有。”
“阿爹是想告诉我,‘肉太岁’一事并非人为吗,至少不是薄太后所谓?”
堂邑侯摇头道:“不,是不是薄太后我并不清楚,甚至是栗姬还是其他人我都不清楚,但通过之前那件事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栗姬智计不足难成气候,薄太后之前的有些手段虽然隐蔽却并非特别高明,我们也不是防不住的,所以如果肉太岁事件是人为,那么至少这两个人的后招阿爹接得住,你不必担心。”
“那么阿爹的意思是让我离宫吗?”
陈娇情绪有些不稳,她骨子里高傲要强,归根结底还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就算抛开一切顾虑也还是不想离开汉宫让那个幕后之人得逞。
“阿娇”堂邑侯严肃起来,温和的眼眸变得深邃晦暗,“难道我方才跟你说的话你都没有听进去吗?你何时变得这样固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