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2)

宋婆婆是庄子上的殷实人家。五间大瓦房,庭院阔大。门前种着桃李树,还安置着鸡笼牛棚,水门汀上安置着一个大石磨盘,磨盘上还有些玉米粒,旁边卧着一头灰不溜秋的毛驴。水门汀前土地里还栽着两排子桑树。牛棚和鸡笼却都空着。牛自然下地了,那鸡呢?书衡受宠若惊,她指指空空的竹皮笼子:“婆婆,你不是把鸡都杀给我吃了吧?”

宋婆婆笑的止不住:“哪里,白天放养,这个时候正多草虫果子,省了粮食,晚上就主动回笼了。全杀了?那十几只鸡子,小姐便是大肚弥勒佛也吃不了呀。牛一样,吊在南山坡上,栓哥儿在那里看着呢。”

-----其实弥勒佛是出家人根本不吃鸡。书衡心里默默吐了个槽,问出自己的疑惑:“牛要人带,它不能自己回家吗?”

鸡都能回牛也能啊。虽说有成语叫蠢笨如牛,但牛的智商在禽兽中其实还挺可以。难道牛太大只了,这珍贵的财产丢了心疼?其实也不会,每个庄子有多少牛谁家有牛都有统计,发生盗窃案的可能不大。

“咱家的牛聪明,能自个儿回来。原来不用管的,但现在有狼。”宋婆婆语气轻松,口吻轻快:“人多了它不敢来,把牛扔在山上不管,它就会冒险了。一般情况下,这畜生也不招惹牲口,但这会儿母狼带崽呢,抓不到吃的就胆子大了。过一阵子就好了。”

进的院内,偌大的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口支着扫帚溜墙根放着梯子锄头铁锹等物。屋檐下还吊着几串红辣椒几大吊蒜。黄狗见有人来,象征性的汪汪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亲昵的凑了过来。一个年轻媳妇就站在堂屋那里,荆钗布裙,双手放在腹前微微搓着,好似有点紧张。书衡猜她是宋婆婆的儿媳便称她嫂嫂。她加紧了肩膀倒像更紧张了。宋婆婆让她去准备水,她才哎哎的答应着去了。

“媳妇没见过世面,让人笑话咯。”

话虽如此说,但书衡能从她语气中听出她对这个媳妇颇为满意,应该属于不善言辞但很勤快能做的那一类。书衡便道:“婆婆说笑了,大嫂子一看就是忠厚老练的。”

宋婆婆把书衡放下来,绕到后方,领进东侧一间屋子:“这是你爹爹以前住的地方。”

书衡认真看去,发现这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凳,一个沙漏,两座大架,材料花色也具是普通,莫说没有一丝富贵气象,便是一个赏玩的东西都没有,完全想象不到有个豪门公子生活在这里的情形。

“咱家国公爷性子安静,平日里不大说话,身子弱也不大动,长得又太好了些,所以总不大出门。若非满满的书,满满的笔,会让人觉得养了个女孩子。他看了一屋子的书,整理了几筐子的文章。你的祖父,老公爷除了送些补品日用过来,也净送书了。”宋婆婆好似陷入了回忆:“你爹爹有时候整日坐着不晓得在琢磨什么。我想他早点睡,就偷偷减掉他的灯油。他要是不看书不摆棋子就会写字。我让他歇歇,他说写字就是歇息了。你说写字怎么会是休息呢?”

“可能是心里太乱了,写着写着就能平静下来吧。”书衡猜测道。

“哎,也是。那时候老夫人念着出家,老公爷又病着,叔嫂都跟虎狼一样,能不乱嘛。”宋婆婆爱怜的摸着书衡的头:“妞妞有福呢,好日子都给你赶上了。”

书衡心里微酸,一时说不出话。

“你爹爹有时候还会到地里看看呢。他说瞧着那些庄稼,拔节,扬花,吐穗,心里就踏实。他怎么说来着哎对,平和。享受平和。”宋婆婆正讲着,忽然啪的拍掌:“哎呀,你瞧我这絮叨的!老婆子嘴碎,忘了先叫你歇歇,走走走,媳妇儿热好水,你洗洗手洗洗脸,咱们先吃饭。”

书衡心中陡然升出一股暖意,好似喝了杯热蜜茶那般妥帖。

☆、第77章 乡下

半轮红日一声鸡。书衡微微伸了个懒腰,从棉被里探出头来。袁夫人怕她睡不惯,还特意准备了铺盖,细绒珊瑚红海棠床单,玉面藕荷里缎被,连小枕头都准备了。但书衡没有让蜜桔拿出来。宋婆婆给她准备的很齐全。屋里的家伙什不仅全部擦拭一新,连床品也是换了全新的。染成水蓝色的细棉布铺床,又用新棉絮装了一床被子,松软无比,埋头在上面还能嗅到皂角的味道。

枕头里应该是麦麸和菊叶,动摇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书衡惬意的打了个哈欠,微眯着眼,白窗纸微微泛着白光。天也已大亮了。蜜桔轻快的走过来,木盆打了水给她净面。“小姐,前天穿米老鼠,昨天穿汤姆猫,今天想穿什么?”

不在京城,不用想着时不时就要见客,所以书衡可以随心所欲的折腾,书衡支着脑袋想了一想“穿雪宝吧。鼻子上有胡萝卜的那件。”

蜜桔听了便到一边翻柜子。蜜糖倒是捧着一大捧鲜嫩的花走了进来:“后山坡上开的粉艳艳紫绒绒的,也不晓得叫什么名字,放在屋里也可以增色不少。”她一边取了个瓦罐盛了清水把花放进去,一边笑道:“这屋子太素淡了。像是面壁苦读的书生住的。不对,书生也不住,倒像是和尚住的。”

书衡也笑了。这是父亲住过的。她任由蜜桔给自己套上罗袜,下地来慢悠悠转了一圈,套头大衫做的很宽松,也不系腰带不钉扣子下面穿了条薄薄的小绸裤,很舒服很自在。她没有挽髻,也没有再戴发簪,而是用缎带扎起了两个羊角辫,弯弯的从两侧垂下来。大眼望过去,跟现代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庄稼人是不兴睡到这个时候的。她慢悠悠的装扮齐全后,宋婆婆已经打了一篮子猪草回来,峰嫂子已经把庭院拾掇干净早饭准备停当,当着塾师的老子已经和他读书的长子玉栓一起往村塾里去了。便是玉柱也已经提着桶子挑了慢慢一缸水,如今又去砍柴了。

宋婆婆有招待贵客的经验,所以对书衡的道来只有欣喜没有惶恐,她的媳妇孙子就不同了,一开始瞧见书衡都躲着走,便是见了蜜糖蜜桔也不抬头。后来蜜糖蜜桔在国公和夫人的要求下,该帮着扫地扫地,该帮着洗碗洗碗,这肃整的气氛很快就缓和了。

尤其一开始顺着眼睛动也不敢动的峰嫂子,她见过的最尊贵的人也不过是村里里正,但相处几日之后,她发现这个金贵无比的县主,小小年纪的四品诰命,竟然是个极和善极会说笑的人,便渐渐的不再局促了。她把炖的嫩嫩的鸡蛋羹捧给蜜糖,笑道:“县主真是会拾掇,这穿的梳的也不觉得多费事,但就是弄的人心里直痒痒。哎,我嘴笨说不出,反正就是又别致又俏丽,比那画上的还好看。”

书衡拿着小勺吃蛋羹,炖的又软又滑,滴了香油还放了些碎果肉,清香扑鼻。国公府里主子用饭的时候,是不许发出声音的。峰嫂子第一次开口的时候,蜜桔条件反射性的皱眉,结果被书衡不露痕迹的踩了一脚。她当即咽了口中食物笑道:“其实是我笨,别的活都做不了,可不就花些功夫在身上头上?嫂子您可不一样,婆婆总夸嫂子能干,书上也说勤劳的女子最美了。”

“哪有哪有,美啥美,笨娘儿们一个。”峰嫂子脸上一红,忙去簸箩里取了鞋底来纳,一边捻线一边又偷偷的拿眼瞧书衡,看书衡碗空了,她急忙接过来,把那刚蒸好的榆钱卤汁包子给书衡吃:“县主尝尝,我做的。还比不得婆婆的吗?”

书衡忍不住笑了,大大的咬了一口,连赞好吃:“婆婆的面皮要更劲道些,但嫂嫂这馅有点不同,味道很鲜美。”

峰嫂子立即笑了,颇为自豪的道:“我把榆钱过水去涩味后,略微加了点盐浸了浸,比后面撒盐要好些。”

蜜糖便闹着要学,等回了府还能吃到。峰嫂子连连答应,看书衡吃的香甜,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回道:“县主,您是读书识字的厉害人,那书上真写会干活的女孩子美吗?”

书衡瞧她用手抿头发,要问不问的模样,忍笑忍的辛苦,当即三两口吞了包子,用手指蘸了水在桌子上画给她看:“这个字,叫做淑。淑女的淑。乃是好女子的评价标准,也是小姑娘努力的方向。淑在《说文》里有清湛的意思,而它有水和叔两部分组成。”书衡画着笔画分解:“叔的意思是捡豆子。就是劳动。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劳动的女孩子就如同水一般,清新美好。就是嫂子这样的人。”

峰嫂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更不好意思,她又要笑,又要搔头结果还把鞋垫子弄掉了,忙忙捡起来,又说道:“美啥呀,庄稼人,不劳动吃啥呢,都得过日子不是。”

嘴上如此说,但书衡还是能感觉她很开心。

这很正常,任何人被肯定了都会开心的。尤其峰嫂子,她平生第一遭见到这么高贵的人,这话题足够显摆好几年。但莫说书衡了,单看看那两个丫鬟的行事气派,峰嫂子就觉得自己简直又粗又笨像块泥。现在心里可是舒畅多了。

吃饱喝足,书衡一个人慢悠悠的晃到外面。大黄狗如今已跟她熟了,见了也不叫,友好的摇了摇尾巴。其实书衡一开始还想着要摸摸,结果被蜜桔急刹车挡住:“小姐还是当心些,这狗不是咱们府里的卷毛犬,它是吃过屎的。”

书衡的嘴角登时抽搐了,伸出手去轻轻弹了弹它的耳朵-----然后,清晰的看到耳蜗里有吸血的草俾虫。多么富有乡野气息的景象,这才是真正的农家味道。她背负手面朝麦田,守望的姿态无比深沉-----然后,一回头就看到蜜糖抱着狗头用自己的脸使劲儿蹭,结果染了一身的跳蚤,晚上脱了衣服直接按进水盆里。

大红公鸡拖着长长的墨绿尾巴从她面前趾高气扬的走过去,拴在桃树上的黄牛悠闲的嚼着嘴巴反刍。树上的桃子已经过期,被一枚不落的摘下,如今只还有几颗晚杏顽强的支撑着,黄澄澄在枝头坠子,那是特意为书衡留的。

“朱樱青豆酒,绿草白鹅村”。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古人诗中的乡村景象总是如此明媚如此鲜活,只是更多情况下,汗水,泥土,跳蚤,虫蝇那才是乡村。那些诗人总想着要归隐田园,大约是自己从来没种过地罢。有个陶渊明种地,但是他饿死了。

书衡好容易求了宋婆婆带她下地拔草,结果虽然没有发生混淆良莠的事情,但才坚持了约两柱香就蹲的腰酸背痛,头晕眼花。为了避免一不小心误伤一片庄稼的灾难,书衡乖乖放弃,默默的退了出来。

宋婆婆笑道:“县主哪里是干这事的人,这种活还是交给老婆子吧。”

其实若是真穿越到乡村农家女身上,说不得也会了,尽管她从前世开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书衡颇为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其实我原本也晓得自己帮不上忙,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败下阵。”

“哈哈哈,县主唱个歌儿给听罢。”宋婆婆一边轻捷的摘掉植株上的虫子,一边说笑:“有你在这儿看着,我干活也不觉得累了呢。”

书衡笑道:“那我开始咯。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成年人书衡开始了心甘情愿的装嫩和摒弃羞耻感的撒娇撒痴。

宋婆婆年纪大了,年纪大的人就爱回忆。尤其对着书衡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比划:“这棵桃树下,你爹爹曾经站在这里。村里人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每次他一出现,大家都会念叨好几天。我跟老头当初都得把门看的紧紧的,省的别人来烦。”

书衡脑补那画面-----简直太美不敢看。

“现在国公爷和顺多了,当初性子左的很,嘴上心上都不饶人。当初有个游医在村里治病。小孩肿痄腮,那大夫就画符,烧符水。结果被国公爷从天到地从祖宗到孙子一阵数落,弄得人家差点跳井。后来还是被轰出去了。”

书衡默默无语。其实这个时代很多时候巫医不分家的,尤其这乡下。若真逼死了一个,以后没人敢来了,那才是大大的糟糕。亏他长得那么好,不然被轰的说不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