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她从不与这表姑子理论,只觉得平白低了自己的身份,现在听了书衡的劝,却不打算再睁只眼闭只眼了。
申太太摩挲着外孙女的面庞:“哎,真是懂事孩子,招人疼的,可惜生在了穷家,没有那享受富贵的命!比不上别人。”
你这话里话外的磕碜谁?卫玉琴笑道:“婆母这话可是想叉了,哪有人是天生的富贵,如今的豪门贵族世家大户,没有一个不是开国从龙,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老祖宗拿血肉之躯换来今天的荣华。我们申家也是一样,祖父入阁,位极人臣。如今又有三位哥儿高中进士,大爷更是仕途光明,我们继续努力,子孙自有荣华富贵。与其感叹命运,不如付诸行动。”
我是有钱,是地位高。可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爹爹娘亲费劲巴拉操持来的!你这会儿可怜你外孙女,当初怎么不想想你把你大闺女嫁了一个什么男人?
这话讲的透彻明白。申伯康看了卫玉琴一眼,微微露出些赞许。向来都是他讲话,卫玉琴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听着,今日听她开口,如此有见地,便多了些赞赏。又想到她往日曾与妹妹申藏香交情甚好,依着自己妹妹的性格,这姑娘定然不会是愚笨无知的。当下心里便道:往日她总不坑不哈,如今看来倒是小瞧了她。
樱姑有些惊讶的看了卫玉琴一样,以往这个表嫂子都只是沉默。婆母说话只会听着,莫说反驳,便是应答也只有简短的几句,安静却抵触,不屑于与她们开口争执,静悄悄的端着架子-----未免显得看不起人。至少申太太就是这么想的,她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出人头地,将来说不定将来还争个封诰,结果婆婆的款还没摆出来呢,就来了个地位这么高的儿媳妇,憋屈了这么久的她还得继续憋屈下去。那心里没有想法才是假的。樱姑利用这一点不晓得占了多少好处去。
卫玉琴察觉到申伯康神色的变化,愈发自信了些,继续道:“就拿我们家来说,当初的日子也是苦,从老太爷到叔伯到姑嫂妯娌都是勤俭节约艰苦奋斗,伯康当初熬夜苦读,冬日里天寒没有炉火,冻坏了手脚,如今到了冬天老是生疮子,还发痒,我从太子妃那里寻了辽东那边制出来的药膏才好些。大家拧成一条绳,熬过了那苦日子,终于迎来今天柳暗花明。这本就是人力改变命运的铁证呀。婆母莫要过于悲观了。”
婆母刚才话里话外都是申伯康考上进士大姑子起了多大作用,难道苦日子不是大家一起过的吗?卫玉琴就不乐意听了,难道我夫婿金榜题名都是大姑的功劳?她嫁了人比之闺中更加勤快,容忍劳作,也没见她夫婿闯出名堂啊?这家里谁都受过罪,别拿苦劳当功劳。
申伯康想到往昔十年寒窗微微动容,忍不住又看自己双手双足,想到冬季这妻子总是烧好姜水督促自己洗泡,还亲自为自己涂抹药膏,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温柔。当即点头道:“正是这个理。贤妻识文断字,果然不群。”
樱姑顿时脸上白了几分。她借住申家之后,也想过读书写字,可惜自己在这方面实在缺少天赋。所以,原本想讨申阁老欢心,当第二个申藏香的计划也搁置了。
申太太见儿子这样直白的称赞儿媳便不高兴了,老母心中顿时生出些酸意:“话是这么说,但媳妇你出身富贵,含着金汤勺长大,拔根汗毛比腰粗,看到穷亲戚穷街坊就该拨拉拨拉,难不成我们吃肉让他们喝汤吗?”
卫玉琴想要做戏又哭不出来,情急一下使劲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红了眼圈,两点眼泪眼眶里打转:“婆母这话,说儿媳不仁不善,儿媳可是没法做人了。老早樱姑看中了我这里的碧玉莲花镇纸,我二话不说让她拿去了,上回婆母说她可怜没有蜀锦的衣裳,我二话不说送了她那条折枝梅花束腰裙子。上上回她哭着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能转动的金兽炉,我就让她抱走了那只双足博山纹转顶飘香炉,那还是当初我姨母送我的。上上上回她要拿檀香木牡丹白玉坠儿仕女扇,我见婆婆开口,也立即送了。婆婆现在却说我不拨拉穷亲戚,我我,我真是太难受了-----不难受我那东西好端端没了,就难受一番真心却不给人见------”
她当即一歪身子扑在桌子上哭的呜呜不已,肩膀一耸一耸,好似喘不过气来。早有准备好的仆妇丫鬟,听到争执,便进来,一个丫鬟轻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一个婆子当即拿了单子给申伯康看:“姑爷,咱们小姐可是从小被教诲,怜贫惜弱,不扯谎的。这都是我们小姐陪嫁的东西,一样样记得清楚,姑爷若是不信,只管去问这表姑娘。”
说罢,用眼睛狠盯樱姑。樱姑被针扎了一般,拉着外婆的衣襟往后退了退。
申伯康与卫玉琴成亲也有三年多了,朝昔相处她都是一番平淡端庄的模样,不怒不喜,只做分内事,也没有什么情绪,哪里见她这般模样?瞧她忽然哭得如此伤心,申伯康惊讶之后也是心疼。又想想她当初吃穿用度何等气派,如今衣服首饰统统平淡无奇,无疑也是因为进入了这般家庭。作为一个正直而很讲道理的人,他当下心中多了份惭愧。婆母表妹在场不好多做安慰,又知道今日老娘表妹为何而来,便看着樱姑道:“虽说一家人该互相扶持没错。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姓什么?这些东西又姓什么?”
申伯康混迹官场,文人争锋乃是常事,真要认真辩论起来,嘴巴何其毒也。这些东西乃是卫玉琴的嫁妆,原本姓卫,便是她要花用,那也是她的事。管家是本分,贴补是情分。留东西也是留给申家子孙,而你是什么角色?申家供你吃喝穿住,可不是留你生事的。
樱姑脸上顿时显出些恐惧,一扭脸躲到申太太身后,带着哭腔道:“外婆。”
申太太有些不悦。她固然偏疼男丁,但儿子这话也太冷漠无情了些。
申伯康却装作未见,继续道:“做官谋财不过为子孙计耳。然,子孙不肖而居厚实,便有三蠹至,曰盗贼,曰博徒,曰倡优。财产反为子孙祸,何必费心筹谋?反而言之,若是子孙成器,自然也能谋取富贵,何用父母贴补?”
这番话文绉绉的,中间一句还是引用的史书,申老太和樱姑铁定没听大懂,这句话是说给卫玉琴听的。卫玉琴心花怒放,没料到自己老公竟然如此给力。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说自己以后爱怎么花销用度就怎么花销用度,婆婆说留给孙子的话也不管用了?什么樱姑花姑不想管她们的事就不用管?
不得不说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道义上会被人挑刺。但现在有丈夫,还是当家作主的嫡长子丈夫发了话,那她的底气可是足了许多。申老太没听懂?不要紧,她会看表情。她原本就偏疼儿子,对出人头地的大儿子更是有着深沉的迷信。
还是书衡提醒的好,你的不满委屈和怨言得让男人知道,你的贤良也得让他知道。不能惯着,不然他就习惯变成理所当然了。姐夫不是愚人,你咋知道他不会帮你有着那么好的出身,那么大的资本还把日子过成这样,我也真是服你了。道理很简单,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偏是你自重身份哭不出来!
申伯康多么机灵。卫玉琴刚刚说,太子妃来过。这两人原本是表姐妹,无话不说。那若是让太子妃知道自己连内宅都安顿不了,再一转口告诉太子(这夫妻俩感情多好众人都知道,连国舅府福山伯夫人都被揍了,遑论其他)那于他的前途可是大大的不妙。他相信卫玉琴肯定会把刚才那句话转告给书衡的。更何况董怀玉要回京了,俩人再怎么客气,不争一长短那是不可能的。
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想错,第二天卫玉琴就跑到太子府对书衡报喜了。旗开得胜的她满面笑容,讲起相公的时候一脸幸福小女人模样:“哎我以前可厌烦他讲大道理了,总觉得跟先生教书上课一样,现在却觉得有个会讲道理的相公还不错!”
书衡呵呵哒,该讲就讲该闹就闹,人生就一世,你自己都委屈自己还有谁心疼你?
☆、第151章 酷暑八卦
暑气升腾,人容易犯困,书衡略微翻了两页书,想了一想让人用双耳牡丹皿下层屉子隔开放上冰块,提了冰镇酸梅汤和绿豆沙雪水给在官署里加班的刘旸和小四送去。自己府里盯着厨子制的,要比街市上卖的好些。
她睡了一会儿午觉,脖子上腾腾冒出细汗,心里烦躁,恨不得跳进泳池去游个痛快。拿起绣花绷子扎了两片花瓣,又觉得眼睛涩的很。丢开针线懒懒靠着,听房梁上画眉鸟叫。蜜糖见状便道:“小姐,要不去院子里散散?或者去甘府辅国公府走动走动?”
书衡倦倦的摇头:“暑气还没退呢,不想动。”
“要不请个女先儿或者小戏?”
说到小戏书衡就想起齐王府那个长相类似小四的戏子,又条件反射性的反胃。她忙忙摇头:“罢了,安静会儿吧。太阳下山了就去园子里看看lucky”
齐王这个人有点意思,据说他少而聪颖,有着极高的艺术修养。在严格皇室教育下,能画很出色的工笔画,能写很有意思的回文诗。而他那回文诗第一个寄出的对象,不是别人,是他向华伯府的表姐妹。在元宵节猜灯谜的时候遇到的,靠着几个字联出了两首诗的李姑娘立即就得了齐王青眼,让他大生知己之感。那李姑娘也是心活眼高的,趁热打铁,开始诗词唱和,一来二去,眉目传情,齐王乐在其中,自觉乃是赵明诚李清照之风,高情雅趣,脱离了声色犬马的低级趣味。
可惜,这位李姑娘却不是如今的齐王妃,而是李玉兰的一个姐姐,庶姐。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来来往往,李妃和向华伯夫人便察觉了端倪,勃然大怒:你一个庶女也敢肖想齐王殿下?也不知道如何“认真管教”“家法伺候”反正这个庶女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如今新婚,齐王看着李玉兰就想到那个红颜薄命生死未卜的表姐。话说是得了痨病,但齐王岂会轻易相信?明明他头天相见那姑娘还是明眸皓齿鲜嫩如花。李玉兰对读书写字对诗词歌赋统统不感兴趣,爱的是讲究衣服首饰和咿咿呀呀的小戏。俩人话都说不到一起去,齐王既对李玉兰没感觉,再联系一下以前的事情,忍不住就把这正牌王妃往坏处想了。
李玉兰爱调脂弄粉奢华服饰,他就想起了表姐的清水出芙蓉。李玉兰认为杜甫杜牧是兄弟,他就更怀念表姐的才华富比仙。李玉兰责罚下人心高气傲他就想起了表姐的温柔良善平易近人。总之越看越不对劲。
而李玉兰也同样如此,她受不了表哥吟风弄月,看到花落了燕子来了就要唏嘘感叹一番,看到下雨了起风了也要作诗伤怀。因为他外出,夏季潮湿,便交代李玉兰照顾他的古墨,注意晾晒收拾,但李玉兰做了却没大重视,加上也是外行,随便派个下人搁在日头底下烤了烤。可想而去,宝墨坏掉了,俩人大吵一场,不欢而散,终于相看两厌。
这一系列八卦由齐王府的侧妃刘妍第一手提供。书衡听了只想笑:“齐王与王妃不和,你稍加抚慰规劝,只怕齐王就被你收服了。”
刘妍状似含羞,却又慢慢摇头:“我自知姿色平平,不敢有非分之想。况且,齐王心里有人的。现在每年到了三月二十四,他都自己设了香案,摆设果品,沐浴焚香悄悄祭奠呢。不是别个,就是当初向华伯府那个表姐。他的红颜知己。”
书衡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当初的齐王年纪小,那是青春期的第一段暗恋也是初恋,还不是无疾而终而是被棒打鸳鸯的初恋,只怕这个白月光是永远都不会褪色的了。她当初与董音在宫中,也曾无意间听过两人私会,想来那偷情女主角就是这个变成白月光的表姐。可惜哟,出头鸟高枝没攀上,被打下来了。
与齐王府的八卦相比,另一件事更让书衡感兴趣。
“怎么?你那堂姐和蕊郡主还真说定了顾彦,竟然美梦成真了。”书衡皮笑肉不笑:“看来又有个份子钱要出了。”
刘妍嘴角微微翘起,有些不屑,又强装着祝福:“我这堂姐原本就优秀,想她每年中秋节都固定献舞,脸庞模样倒也罢了,那身段那风情,真要做出来,也是极美的。如今她心愿得逞,我这个做妹妹的,是该要祝福。”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胆大敢做的人。和蕊一心看中了东平郡王府,竭力巴结寿康长公主,那日失言得罪了人,事后还亲自登门,各种小意儿巴结。寿康长公主虽然还是淡淡的,但脸色就没有那么吓人了。然而看得死紧,也不让她多留,迅速端茶送客,她始终也没有机会见到顾彦。
俗话说的好,爱拼才会有奇迹。和蕊郡主就挺拼的,听说顾彦和齐王在兰台那里汇集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她精心构思细心筹划胆大行事,天不亮就在那里做好了准备。结果就是,中场休息,顾彦独自一人在松径采风花下寻诗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美人在青山绿水姹紫嫣红之间婆娑起舞。
和蕊的舞技确实高明,要不然也不会年年宫廷宴会出风头。顾彦乍一看去,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当即诗兴大发,再观其舞蹈,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是月中姮娥舒广袖凌波仙子过清流,更是赞赏不已,妙词佳句形成,写出来必夺魁首,只感叹此女真是自己的缪斯。
-----然后,此女就摔倒了。
作为一个舞技超常的人,她连摔倒都摔的那么好看。顾彦当即拔腿去救自己的缪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