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2 / 2)

“刺史上次提起了千秋贺礼之事,从戎州回去后,下官一直在思考此事,今日斗胆带来了几件样品,想请刺史一观。”

刺史虽然好奇,但心里没怎么当回事,晋江县物产不丰,能有什么好东西。他碍于情面,于是摆手示意道:“请便。”

萧景铎将装裱好的锦帕拿出来,双手呈给刺史。

萧景铎手上是两方帕子,一方是鲤鱼戏水,一方是江野泛舟,刺史半信半疑地接过来,翻转着看了一遍,惊疑地看向萧景铎:“竟然两面都一样!”

“对,县里绣娘唤这种绣法为双面绣。”

刺史手里握着锦帕,翻来覆去地观看,颇有些爱不释手:“巧夺天工,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正是如此。”萧景铎缓缓说出自己今日的目的,“刺史,若是我们在圣人的千秋礼中,加一扇这种双面绣屏风,上面绣着我们剑南的山水,以表我等外官之心,刺史看如何?”

刺史已经意识到手中绣帕的意义,他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激动地在屋内踱步:“对,屏风,这种绣法两面都是一样的图形,绣在屏风上雅致又好看,而且屏风是大件,肯定能引起圣人关注,到时候只要圣人赞上一声……”

这样想来似乎很美好,他们戎州立刻就可以从众多贺礼中脱颖而出,可是刺史为官许多年,所思所虑要复杂许多,他拧着眉想了好一会,最后摇头道:“不妥,此法虽然出其不意,但是成都府一定也会送蜀绣,保不准里面就有屏风。我们不可抢成都刺史的风头,这是官场大忌。”

这个道理萧景铎当然懂,戎州虽然地理紧要,但是放在剑南道里,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小州。官场里最忌讳属下抢夺上官的功劳,若是他们偷偷摸摸地献上双面绣,让剑南道最高官员,也就是成都刺史没脸,那别说成都刺史,就是其他高官也容不得他们。

萧景铎早就相通了这一节,他不可能一个人占尽所有好处,必要的退让反而能赢得更多利益,所以萧景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双面绣捞到自己身上,他出发时就想好了,要将双面绣献给成都府,让成都府出面来置办山河屏风,这样一来,功劳和风头都是刺史的,萧景铎表面上看虽然吃亏,但是有了顶头上官的赏识,这可比虚名有用多了。

但是萧景铎明白这个道理,却不能自己说出来,不然会惹戎州刺史忌惮。等现在戎州刺史说出来这层顾虑后,萧景铎才仿佛才反应过来一般,说:“还是刺史想得周全。可是就这样放弃太过可惜,依下官之见,不如我们将这种绣件送到成都府,让成都刺史出面置办双面绣的大件。而且成都府盛产丝帛,绣娘也多,远比我们自己置办要便利。”

“也对。”戎州刺史重重一拍手,行商最忌讳吃独食,官场也是如此,做下属的绕开长官自己吃肉是大忌,但若禀报了长官,和长官一起获利,那就是大功。

“对对对,成都府心灵手巧的绣娘那么多,让他们绣肯定更好,我们随便分摊些小件就够了。”

就是这个理,到最后整个剑南道都受益,远比他们自己吃独食要安全。萧景铎又说:“刺史,既然要交到成都府,那么屏风上只绣戎州的风景就不妥了。若不如,我们送一架千里江山屏风给圣人好了,每一扇用双面绣绣上各地风光,从塞北到岭南,从江陵到剑南,以恭祝圣人治世有方,千秋永固,你看怎么样?”

“好主意!”戎州刺史也是文人出身,他的思路也发散起来,“到时候让各州出几个善画之人,将各地风光画好,然后送给绣娘去绣。到时候屏风摆出来,一拉开就是千里江山,正反皆同,何其壮阔!对了,最后还得让成都府刺史题词……”

“刺史。”萧景铎笑着打断,“不能题词。”

有画就要有词,一般在画上题字的都是位尊之人,萧景铎却说不能题词,这简直颇为冒犯。戎州刺史愣愣地看着萧景铎,过了片刻,恍然大悟:“对,不能题词,要送到长安,留给圣人或者宰相题!”

萧景铎的主意可以说极精巧又文雅,给圣人呈江山屏风,不是褒扬胜似褒扬,这可比寻常贺寿用的金银玉器强多了。戎州刺史激动不已,当时就想套马去成都府,他临出门前,突然想到哪里不对:“唉,这种绣法有谁会绣来着?能绣好一整扇屏风吗?”

可算问到这个问题了,萧景铎心里笑了笑,面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来:“这种双面绣是我们晋江县里的一个阿婆琢磨出来的,目前,只有三个人会。”

戎州刺史倒吸一口凉气:“才三个人?”即使他不懂刺绣,也晓得光靠三个人,绣一年也绣不完那么大的屏风,“这……可怎么办为好?”

“刺史不必忧心,成都府绣娘心灵手巧,能人辈出,想必很快就能学会。只要能完成圣人的千秋礼,我愿意送县里的绣娘去成都,好让她们协助刺史。”

“好!”戎州刺史走过来,重重拍了拍萧景铎的肩膀,“你有这份心,我记在心里,到时候一定会如实禀报成都刺史。”

戎州刺史当然知道,在这个当口上,这三个会双面绣的绣娘就是无价之宝,现在萧景铎愿意让出来,就算只让出来一个,也很难得了。

“不敢当。”

当日戎州刺史留了萧景铎一天,第二天才亲亲热热地送萧景铎出门,萧景铎一离开刺史府,就立刻快马加鞭,朝晋江县赶去。

等萧景铎回到县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秋菊等人一听到院外的声音,立刻朝外跑出来:“大郎君,你回来了!”

陈词等人也相互搀扶着追出来,目带期待地看着萧景铎:“萧明府,刺史怎么说?”

“刺史同意了。”

陈词等人立刻露出笑来,这段时间萧景铎已经把周家母女接到县衙里住,听到萧景铎这样说,周阿婆双手合十,嘴里不住念佛:“佛祖在上,我老婆子活了一辈子,还从没想过能给宫里绣东西,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萧景铎之前就和她们漏过口风,双面绣极为难得,说不准可以作为贡品上贡。在百姓心里皇帝就是天,能送到宫里给各位贵人用,这件事是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但是萧景铎出于谨慎,即使心里十拿九稳,嘴里也没有说得很绝对,所以萧景铎出门这几日,周家母女和陈词一直在县里战战兢兢地等,渴望萧景铎能说服刺史。现在听到萧景铎给了准话,她们可算放下了心,立刻欢呼起来。

见到她们这样高兴,萧景铎也含笑看着她们,等她们闹完了,萧景铎才说:“周阿婆,过几日刺史或许会派人来接你去成都府,你可愿意?”

“成都府啊……”周阿婆颤颤巍巍地扶着女儿的手,她早就听说过成都府的繁华,现在竟然有机会亲自去见一见,她哆嗦着手心说道,“老妇人愿意,只是,以老妇人的身体,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成都府。”

“自然是你们母女同去。”萧景铎说,“若是之后你们愿意,那就留在成都府吧。成都府蜀绣发达,你们又有双面绣傍身,留在那里更好。”

同样在朝为官,萧景铎太懂其他人怎么想了,依他猜想,恐怕等周家母女到达成都府后,成都府的刺史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人留下。萧景铎和刺史都看到了双面绣背后的价值,如今世上只有三个人会双面绣,若是周家母女到了刺史眼皮子底下,成都府会放人才有鬼了。

萧景铎料到了,但却并不想多做限制,其实平心而论,以周家母女的手艺,她们待在成都发展空间会更好。而且这件屏风并不是一两个人就能绣完的,周阿婆势必要教会其他绣娘,好合力完成寿礼,到了那时,周阿婆有了传艺之恩,手里还握着双面绣这门绝技,成都府不会亏待她们的,所以萧景铎大大方方放了人,到时候只要周家母女愿意,那就迁居成都好了。

这个道理周阿婆也懂,晋江县内并没有多少人买绣品,她们母女只能艰难维生,可是成都府却不一样,那里锦绣发达,商贸繁荣,在哪里,显然她们能过得更好。

周阿婆心里感动不已,她拉过女儿,立刻就要给萧景铎行大礼:“萧县令大恩,老妇人没齿不忘……”

“哎阿婆……”秋菊惊呼一声,萧景铎也连忙把人扶住,“阿婆,不必如此,你的手艺无双,这本就是你该得的。”

好容易安慰好情绪激动的周阿婆,萧景铎松了口气,让秋菊将人送回后院。等秋菊和周阿婆走后,院子里只剩萧景铎和陈词等人,萧景铎端正神色,对陈词说:“陈姑娘,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明府客气了,你有什么吩咐直说就好。”

“我想托你劳碌一些时日,教县里其他女子学习双面绣。”

“好。”陈词痛快地点头,说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全凭明府安排。只是,萧明府,你也知道,刺绣这一道很讲究天分,我并不能保证教会所有人,只能保证尽力而为。”

“这是自然。”萧景铎笑道。明府是民间对县令的美称,陈词一直以明府称呼他,萧景铎觉得受之有愧,推辞了好几次,都被陈词执意推回来。萧景铎见说不动陈词,便也没有再管,而是由着她去了。

“明府,你让其他人学习双面绣,可是想日后贩卖这种绣品?”

“没错。”

陈词皱了皱眉,小心措辞说:“我不通商贸,只是听别人说过,没有门路,生意是万万做不成的。而且蜀地多刺绣,我们的绣件耗时长,花费高,恐怕蜀地没有多少人愿意买。”

“确实,蜀地很少有人买。”萧景铎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望向东北方向,语气中颇有些怀念,“但是长安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