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朝皇帝并不忌讳女子参政,皇后嫔妃过问朝事的例子屡见不鲜,可是这些人多是从旁劝告,或是提些建议,这种直接在折子上写字的还是头一遭。朝官们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得这件事荒唐至极,但碍于皇帝的面子,他们不好反驳,只能生生忍下。
在臣子们看来,乾宁公主就算再聪慧再伶俐也只是女子,在后宫横行霸道便算了,前朝的事情却不是她一个公主该伸手的。朝廷上下没人赞同乾宁的动作,只不过皇帝一心支持,他们不想拂皇帝面子罢了。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只是皇帝一时脑热,被公主烦的受不了了才无奈同意。朝政大权,迟早要收回皇帝手中。
容珂猜测的没错,朝中没有人把她当一回事,甚至都没有人愿意支持她。
在众臣的喧闹声中,一纸调遣令送到吏部,上面盖着赤红的龙印。
“圣人有令,召剑南道萧景铎回京赴任,即刻启程,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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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县内,年关渐渐逼近,县衙里也是欢声笑语一片。
秋菊喜气洋洋地给萧景铎换上热茶:“大郎君,又一年过去了呢。今年新统计了人口,晋江县落户人数竟然到了五千!照这样说,明年我们岂不是就能升任上县了!”
历来只有圣人恩典,或是靠近帝陵,才能破格从中下县升为上县,真真正正靠自己升上来的县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毕竟一个县的地理位置是死的,平白无故,去哪儿新增几千户人家出来?
然而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晋江县却做到了,秋菊与有荣焉,不光秋菊,这几日县衙里其他人也是走路生风,时刻沉浸在县城即将升为上县的喜悦中。
萧景铎已经将材料整理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撰写文书,然后递给上级刺史了。
这对萧景铎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所以所有人认定,这次升阶已经是十拿九稳了。
陈词来送针线时正好听到秋菊的话,她也笑道:“在任期间将中县升为上县,这可是了不得的功绩,萧明府的资历上又能重重记上一笔了。这可是大喜事,在此我先提前恭喜萧明府了。”
秋菊喜上眉梢,萧景铎也淡淡微笑:“陈姑娘谬赞了。”
他还要再说,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萧景铎神色微敛,知道这是有要紧事发生了。
秋菊小声地嘟囔:“大郎君今日明明沐休。是谁这样没眼色,郎君成日忙于公事,好不容易能休息一天,竟然还来打扰郎君。”
萧景铎只是瞥了一眼,秋菊就乖觉地闭了嘴。说话的功夫报信之人已经跑了进来:“县令,长安的调令来了!”
长安的调令!所有人都被惊了一惊,萧景铎立刻上前,接过信使手中的书信,迅速拆开浏览。
等看完之后,萧景铎的脸色已经非常凝重了。
秋菊等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萧景铎,发现萧景铎脸色不对,她们都忐忑起来:“郎君,朝廷怎么说?”
“吏部调我回京赴任。”
秋菊心中一松,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这是好事啊,郎君你刚才脸色那样难看,可把我吓坏了!”
就连陈词也温柔地笑道:“双喜临门,恭喜萧明府。”
“刚好我们要申报上县了,等上县的旨意批复下来,我们正好回京!这简直,太好了!”秋菊喜不自胜。
明明接到了回调的旨意,萧景铎看起来却并不开心,他低低说了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秋菊,你在内宅带人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归整行李。萧林,你到外面安排马车,三日后我们就走。”
“啊?竟然这样匆忙?”秋菊不解,“那上县怎么办,不申请了吗?”
“材料都是现成的,让新任县令上书吧。”
在任期间,萧景铎让自己的县城从中县升为上县,这可以说是他担当县令期间最显赫最主要的功绩,然而萧景铎这样轻易的,就将到手的功绩送人了。
其他人听到简直不可置信:“县令,官员调任总有一两个月的交接期,一时半会新县令不会来,你何必走的这样着急?好歹将上县这等大功拿到手啊!”
而萧景铎,仅是摇头说了一句话:“来不及了。”
圣人病危,朝中只有容珂一个人撑着,他怎么放心待在这里等待封赏?他要立即回去,一刻都缓不得了。
这个年许多人都过的不舒心,长安里风声鹤唳,晋江县里也是一片哀怨声。
俊俏又能干的萧县令被调回京城了,县城里的人对这个结果心中都有数,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样猝不及防,毫无预兆。
更让人伤怀的是萧县令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竟然一天都等不了,还没等他要离任的消息传遍晋江县城,萧县令的马车就轱辘辘出城了。城墙下站着许多百姓,不舍地望着萧景铎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萧景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功绩,披星戴月地赶往长安,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晚了一步。
时隔四年,萧景铎再次回到京城的时候,长安满城覆雪,绵长的钟声回荡在一百零八坊上,愈发显得天地空寂,寒风入骨。
天下寺庙鸣钟三月,这是帝王驾崩的征兆。
四年之内,大宣接连失去两位帝王!
皇帝容明哲,如今已经要称呼为先帝了,先帝在临终前颁布圣旨,将皇位传于太子容琅,念新帝年幼,特封嫡长公主乾宁为摄政长公主,代为监管国事。待新帝成年后,再还政于帝王。
寂寂长安因为这道圣旨而掀起了轩然巨浪。
太子容琅是先帝唯一的嫡子,传位于他是朝臣早就料到的事情,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先帝托孤的辅政人选,不是宰辅,不是几位王爷,甚至都不是太后!
公主摄政,这简直震古绝今,前所未有。一时间,所有人都炸了窝,就连看着容珂长大的几位宰相都一脸沉重的劝谏先帝,要三思而行。
那时容明哲已经非常虚弱了,即使如此,他身上的风仪丝毫未损,反而因为清瘦而更显从容睿智。容明哲非常明确,即使对着满殿朝臣也毫不退让,坚持将军国大权交给自己的嫡长女,一个年仅十六的小姑娘。
容珂就在满朝的议论中,正式接过了朝政大权。自此,全天下都会知道,奏折上的红批并不是公主转述圣上的口谕,那实实在在,就是她的主意。
正月,容明哲正式将容珂推了出来,想在最后的时日护着容珂,好歹让她真正上手。有容明哲压着,这些老臣亲王好歹会收敛些。可惜,上天连容明哲最后的心愿也不肯满足,容明哲撑了没几天,便遗憾地撒手人寰。
建元四年,帝崩。这一年,乾宁公主十六岁,成宗容琅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