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栩栩来说,这无疑太过荒谬,无法接受。然而,她来不及解释自己已为人妻,便被圣师父搂入了怀中,只听得他在耳边苦苦低语:“阿凤,你终于来陪我了。”
栩栩迷惘地目光看向夏大夫,却见他平静地站在那里,一如往常的目光,波澜不惊。也许,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也不必惊讶什么。
倾城说的话是真的么?师父真的是想把她送给圣师父做女人。
她已然不在乎这个身体的娘亲与圣师父的关系,不在乎自己究竟是谁,不在乎自己嫁过他人,她此刻有的唯一想法,便是师父不要她了。心很痛很痛,痛到无法呼吸,甚至想闭上眼睛,再也不要睁开。她昏在了圣师父的怀中,惊慌了所有人。
夏倾城把栩栩送到了后院的内屋,小沙弥按照夏大夫的吩咐煎熬了药,送到栩栩的房间,一个端药,一个喂药。因着夏大夫吩咐时语气有些可怕,所以两个小光头都有些紧张,生怕怠慢了这个昏迷的羸弱女子。
“师父为什么不要我了?”这是栩栩醒来的第一句话。她没看清身边坐着的人,只是在意识刚刚苏醒时,便脱口而出。
身旁坐着的是换了一身女儿装的倾城。
倾城之前一直穿着黑色夜行衣,是个野小子的形象,穿上了女儿装后,竟是姣美若月,正应了她名字里的倾城二字。栩栩被她的这副模样晃得愣神,好半天才敢认人。
夏倾城又好气又好笑:“怎么,才一会的功夫不见,你便不认识我啦?”
栩栩微微一笑:“你这样子的穿着,真美,美得我都不敢认了。”
夏倾城闻言嘿嘿笑了起来,“真的?梁鬼他一直说我丑来着,说最讨厌看我穿女装的样子。”
“梁师叔定是说得违心话。”栩栩毫不犹豫道。
夏倾城便更为得意,只恨不得立马找个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笑着笑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坐于床边,拉起栩栩的手,认真道:“你方才问我,你的师父为什么不要你,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很难回答。”
栩栩大羞,慌道:“我方才胡说八道了,你莫当真。”
“怎么不当真?”倾城气呼呼,“得当真,必须得当真。到了这个地步,你如果再对千寻沐那个怪物抱有幻想,便要如吱吱那个姐姐一样,疯掉了。”
“吱吱?”栩栩一愣,梦里的一幕幕景象,一段段对话渐渐清晰。吱吱,不就是梦里面那个灵儿提过的,收留了他们的人的女儿么?灵儿还说,吱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什么的。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衣着凌乱、披头散发的女子闯了进来,身后两个小沙弥死命拽着她的衣角,结果将衣服撕烂,也没能将她拦住。
这个突兀闯进来的女子看了看栩栩,指着栩栩哈哈大笑起来,“我当阿沐带回来的会是怎样倾国倾城的美艳女子,原来是个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丑八怪。我说,丑八怪,你也该有自知自明,该是晓得阿沐是不会爱上你的,怎的也如我那样上了他的当?哈哈哈哈……”
栩栩被吓得有些呆懵。
有风吹来,撩起了疯女子的发丝。栩栩看到了女子的脸,与倾城比起来,那张脸算不得好看,只是普通人家的容颜,只是,那样咬牙切齿的狠劲,令得她胆战心惊。
但凡红尘中的女子,大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为爱,或是,为恨。
“她就是吱吱,和你一样,被千寻沐那个家伙送到这里给圣师父当女人。”倾城对惊魂未定的栩栩道,“十年前,尚且年幼的她被千寻沐骗来了这里,以为千寻沐会一心一意待她,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圣师父的妻子。当她知道真相后,便疯了。”
“她和我一样,是师父贡献给圣师父的女子?”栩栩呆呆地喃喃。不知为何,心突然不痛了,有的,只是麻木,“原来师父真的是坏人。”抬头,脸上渐渐堆起看淡一切的神情,“吱吱真是好可怜,她的病没有办法治好了吗?”
不等夏倾城回答,吱吱不顾身后两个小沙弥的拉扯,冲到栩栩的面前,呲牙咧嘴地嗤了一声,“你自个已泥菩萨过河,还有空来管我的闲事!”接着大笑着离去。
“也算不得可怜吧。”夏倾城望着吱吱离去的背影,呐呐,“应该说,是罪有应得。听说,她以前因为嫉妒,害过一个长得比她好看的小姑娘,而且那个小姑娘似乎是千寻沐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陡然语气提升,灼灼的目光看向栩栩,“不过,不管吱吱曾经犯下了多么大的错,千寻沐把吱吱骗到这里,把她逼疯的这件事,是事实。所以,栩栩,我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圣师父一旦要了你,你可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真的会被逼疯的。所以,你听我的,在圣师父还没有要娶你前,赶紧逃离这里,永远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再见千寻沐。我会帮你。”
栩栩没有听倾城的后来的话,她的思绪一直停留在倾城的一句“那个小姑娘似乎是千寻沐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心中苦笑:“原来……夏大夫,也会喜欢别人吗?”
是了,他喜欢的那个女孩,叫灵儿。可惜,不是她。
☆、蜡炬成灰泪始干(五)
夜深人静时。
夏大夫站在庙宇的门前,烛光闪烁中,仰望着星辰涌动的夜空,沉吟:“都说斗转星移,照应着大地上的命运因果罢,不知真假几分。”
身后,一个有着少年面孔的白发苍者大笑,“千寻沐,我可是记得你是不信神佛的人,如何说出这样的话,似是个佛学者。”
夏大夫眸色突然冷了一下,道:“我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善人会有善报,但对命运因果循环,恶的恶报,是绝对信的。”
圣师父长叹一声,“是了,这个该信的。”拿起腰间的酒壶,“你……果真不想记起以前的事?”
夏大夫怔了怔,扬起嘴角,“忘了便忘了,人的大脑不可能记得所有。何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可你什么都不忘,偏偏忘了你最不该忘的。两年前,你告诉我,你想放下一切。没想到,竟会用失忆这个方式。”圣师父叹了一气,“自然,这毕竟是你的私事,为师不宜多管。但为师还是要劝你一劝,该是记起的,你终会记起的。若是一直逃避,待记起那时,痛苦会双份偿还。”
“这事便不用圣师父操心了。我此次带栩栩来见您,便是因听梁鬼说,您与栩栩有着一段缘未了结。栩栩的娘亲,究竟是什么人,与您有着什么关系,与老医仙是什么关系?”
圣师父嗤嗤一笑,“这些你本来都知道,九霄竟然连这部分的记忆也没有放过。你一向不爱问这些个私人问题,今个却特地大老远地跑来问我,是为了栩栩那孩子吧?”见夏大夫沉默,接着道:“看来,栩栩那孩子,在你的心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有些事,忘了便忘了。然而,有些人,即使失去了全部记忆,甚至失去了心,也未必放得下。
栩栩从昨日下午醒来便一直滴水未进,想着快点死了好回到现代,继续过她的毕业狗生活,也比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抛弃自己来得强。
此刻,她躺在床上,有些昏沉。听到脚步声时,她便知道是夏大夫来了。只是,她一点不想见他,便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感觉到有只手伸进被褥企图抓她的手腕把脉时,她咬着嘴唇挣脱,然后将双手伏在胸口,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他是那样一个可怕的人,怎教得她不害怕?
看到栩栩如此的模样,夏大夫眼神剧烈地震颤,手僵硬地收回,久久出神。他自己大概也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早知道栩栩是别人的女人,容不得他沾染的,为何在被拒绝触碰的时候,心会难过。
他忽然悄无声息地嗤笑,怎么会心里难过呢,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他的神色有些疲倦。昨晚,圣师父告诉了他栩栩娘亲的身份,搅得他一夜未睡。
圣师父只与他说:“殷凤嫁给顾丞相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她原本姓千,名温雅。”
这一句便足够了。他不认识什么殷凤,但他知道二十年前名噪一时的美人温雅。大凡大夏国的子民,都听过这个名字,不仅因为拥有过这个名字的女人曾是个惊动皇帝的绝代美人,更因为,她是如今大夏国的国母。十多年前,她隐退了六宫,道是看破了红尘俗世。十多年后,因着当今皇太子的母亲因罪被罢黜,她便风华再起,重掌六宫。
倾国美人的身份也罢,大夏国的国母也罢,都难让夏大夫在意。让他一夜难眠的原因另有其他。千温雅是老医仙千禺唯一的女儿。他一心想要查清老医仙师父死亡的真相,如今,终于有了线索。
该不该告诉栩栩,她的娘亲没有死呢?可,说了又当如何,阿栩与她的娘亲终是不能相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