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尽管马车行得不慢,却一行竟是十天。
十天后,栩栩看着周围依然陌生至极的环境,这才有所怀疑。待行至一个陌生村落休息时,栩栩终于忍不住,在下了马车后,来到马车前,问马夫:“请问,还需多少天才能到西河村?”
马夫正低着头,嘴中含着一根草干嚼着。听到问话,他缓缓抬起了头,笑道:“快了,阿栩。”
马夫不知何时换了。眼前的这个马夫,剑眉绣眼,英气非凡,像极了两年前,那个洞房花烛夜拿着剑指着她的少年,不过,他比那时成熟了许多。少了少时的冲动,多了些两年来岁月沉积下来的稳重。
栩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突然间想要逃跑,跑得远远的。可是,腿脚突然有些不好使地绊住了她,强迫她去面对这个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却又一直逃避的人。万千的情感杂味聚集,最后也只是化成了一句话:“好久不见。”
高梵陌吐掉了嘴中的草根,淡淡地微笑:“好久不见。”忽而又叹:“真是的,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如今看来,还好,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栩栩一边悄悄地后退,一边不安地问:“你不是应该在京城么,怎么……会在这里?”
高梵陌一边拿下头上的斗笠,一边道:“纪芸公主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也是她十几日前寄了书信与我,告诉我在哪里会遇见你。我接到书信后,便一路追了过来。之前的那个马夫,其实也是我安排的。因着将军府里有事,所以让他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先赶来接你。昨日,我刚刚赶到,因为不想打搅到你,便和他悄悄换了一下。”
“是纪芸……她明知道我的事,为何……”栩栩万分不解,忽地想起她想要她代替嫁给皇太子的事,心头顿时更加不安。
糟糕,委实糟糕,因着师父身份的事,她竟然忘了纪芸还有这个目的,而她一直也没有同纪芸说清楚,只当那时的话是个玩笑。
“你这个神情……”高梵陌上下打量着栩栩,“难道……我很可怕?”
栩栩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子脸上平淡不羁的笑容,呆了好久,最后落下目光,“……你这些年还好么?可还恨我了?或者,我还活着,是不是觉得很生气?”
高梵陌怔怔地看着栩栩,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却久久没有回应。
栩栩却开始心慌了:“我……我并不是有意活下来的,是……是别人救的我。请放心,我不会回京城,不会去打搅任何人。所以,可以让我继续活下去么?西河村,娘还在等着我。而且,我会在西河村学习医术救人,弥补自己的罪过。所以……所以……”
“所以怎样?”高梵陌跳下了马车,一把抓住栩栩的胳膊,“阿栩,你给我听好,你还活着,我很高兴。我没有觉得你还活着不好。只是,我不知道你还活着,所以一直没有来找你,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对不起。还有……”他忽然松开了手,挠了挠头,“谢谢。谢谢你当年用你的牺牲换来我与云曦的幸福。”
“云曦……”栩栩瞬间想起了那个痴情得有些疯狂的妹妹,“她……她现在怎样?”
“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过得很好。”高梵陌说,“不过……她一直在为两年前的事而愧疚,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她说她想弥补你一些什么,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弥补,但若是见到了你,大抵就会知道。所以,阿栩,与我回家,好么?”
☆、爱意长留誓难收(五)
“不行不行不行……”栩栩后退着,拼命摇头,“那也不是我的家。栩栩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死了,现在的我,是西河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女。在那里,我有家,家里有娘,有哥哥……”忽地眼神一颤,“哥哥……”抬眼看向高梵陌,“你把哥哥怎么样了?”
高梵陌早预料到栩栩会问这个问题,早在半年前,他奉命前去西河村捉拿千寻沐,得知村子里有户人家的女儿叫栩栩,且这个女儿是两年前收养的,又容颜毁了一半。那时他便怀疑是他那跳落悬崖的妻子。只可惜,他去时,那户人家的妇人说她的女儿同天齐医馆的夏大夫出去帮别人治病了。他便是为了等待那个叫栩栩的女子回来,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妻子,才一直留在了那村子里。
无奈,一个多月前,圣上下旨,召他快些回京,商讨皇宫锦衣卫换人之事,他才不得不离开。然而,他又很不甘心来不及见那女子一面,便索性把那女子所谓的哥哥也绑来了京城,异想天开地想着那个女子会为了救哥哥而来京城寻他。
结果,也正如他所料,她果真来了,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何半路却又要回去。他只好骗她,道是去西河村,实则是悄悄行往京城。
如今,栩栩问了他这个问题,也是意料之中,“他一直都在我府上过得很好。四天前,也就是我出发来找你时,他便同我一起离开府上。因着道路不同,在京城时我和他便分道扬镳。如今他在哪里,我便不知道了。若是他思念家乡和母亲,大抵是在前往西河村的路上罢。”
“太好了,哥哥没事。”栩栩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周遭的坏境,正是一镇子边的茶馆前,人来人往,吵闹得厉害。
“这里……”栩栩看着依旧陌生的地方,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这里不是西河村附近吧?你这是要带我去京城?”
“嗯,”高梵陌点头,伸出手,微笑,“与我回去,阿栩。就当是为了你的妹妹”
“云曦……”栩栩心头顿时掠下一丝犹豫,不可以回京城的,京城也没有容她之地。深呼了一口气,她浅浅地微笑:“我还活着,很幸福地活着。你回去告诉她这些就好。而且,高少将还是唤我的全名吧。这夫妻的名义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你我都可不用在意的。”
“夫妻的名义是假的?”高梵陌低语了一声,嗤笑,“嗯,是假的没错。可是,你依然要与我回去的,这是皇太子与我下的命令。而且,皇太子他……快死了。”
“什……什么……”打算离开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珠子打颤,“不……不可能吧?”那个痴情得像个傻瓜的人,给她留了很深刻的印象,让她无法释怀。
“高少将,请别用这么荒谬的理由骗我回去。”栩栩头也不回地道,只是不知为何却想听高梵陌接下来的话,腿犹如定在了那里。
高梵陌愣了一下,继续道:“我从西河村回到京城才知道,原来你曾经为了三王爷的女儿倾城去过一次京城,并且和皇太子、二皇子见过了面。皇太子身边的公公说,你那日生了大病,皇太子日夜不眠地照顾你。可后来,皇帝因着知道了皇太子与朝廷重犯梁鬼有亲密往来,朝纲大怒,罚皇太子于罪清宫面壁思过三天。旨意到达时,皇太子才不得不离开,但留下了一封书信与你。三日后,皇太子不顾病弱的身体去找你时,你却已经离开。皇太子因此病得更重,多年前好不容易治好的心病突然复发,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高梵陌说到这时,故意撇开了原本看着栩栩的目光,抬头望向天边的夕阳,“皇宫的御医拼尽了全力,也没能将他治愈。怕是……怕是命不久矣。”
心病?又是心病!上一次因为心病,他便挖去了师父的心脏。那么这一次呢?他不会又想把师父怎么样吧?栩栩紧抿着嘴唇,双手颤抖地握成了拳头。
“心病……是什么病?”她颤颤地问,心中清楚那绝不是相思病,相思病不至于害人丧命。
高梵陌这才用眼角看了一眼栩栩苍白发抖的脸颊,叹了口气,“心病,就是心脏上的疾病。皇太子一出生心脏就很虚弱,时刻处在死亡的边缘,直到十一年前,老医仙千禺和他惟一的小徒弟来到皇宫之中,使了一个奇怪的法子,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方治好了他的心病。没想到,因为你,旧病竟又复发了。如今,全国各地的官员都在查询老医仙的下落,可惜一直没有任何线索。”
“我在来找你时,皇太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了风声,特地命公公来与我下了命令,要我一定把你带回去。阿栩,与我回去吧。我会安排你与他见面。她是因为你病的,也许你能治好她的心病。”
高梵陌终于正视了栩栩的模样,道的诚恳。
“回去……”栩栩喃喃,“自然要回去的……”她想回去探个究竟。如果她真能治好那个皇太子的心病,是不是可以为师父解除一些危险。师父说想做回皇子,甚至说要成为皇帝,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皇宫里很可能要发生一场精彩的皇位争夺战。当然胜利者最后肯定是师父,因为师父是那样厉害,天下无敌。
这将是一场精彩的真人秀啊,强烈的感觉告诉她,她想去看这场大戏,观一观热闹。反正哥哥和娘已经没事了,她才不要真像和师父说的,去天齐医馆做什么治病救人的无聊工作,那些都不过是被气糊涂了才说的混帐话。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怎么也要活得精彩点吧。
可是,若是回到了京城,她该怎么找她的容身之地呢?算了,不想那么多了,或许到了那里,就会有答案了。
“我可以陪你回去。”栩栩转身看向高梵陌,“不过,不是以栩栩的名义,而是以你府上新招进的丫鬟的名义。”
见栩栩同意,高梵陌那还想那么多,连忙道:“好,只要你愿意回去,是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如此,怀着忐忑不安,以及满满的看热闹的心思,栩栩坐上了去京城的马车。
她会永生戴着面具,可以不与父亲相认,可以不与任何人相认。她会默默地守护他们,拼上自己的一切。等到师父真的做了皇帝,她再离开,之后怎么活,呜,还没想好。
路上,高梵陌突然问:“阿栩,听说这两年来,你一直与一个大夫在一起。也是那个大夫将你身上的病治好了。又听闻,那个大夫便是老医仙千禺唯一的弟子,也就是十一年前,那位来过皇宫给皇太子治心病的小神医。这是真的吗?”
栩栩微微惊讶,“这些你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