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进去就坠进去好了,许星洲想。
——至少他现在还是我的。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忘了就忘了吧-
这消费主义的世界上,奢侈品实在是太多了。
许星洲知道花晓老师背来上课的鸵鸟皮铂金包就是二十五万,berkin,几乎是许星洲毕业后的理想年薪的两倍——同样她也知道秦渡的那辆跑车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几乎是世间对奢侈品的所有定义。
拥有二十五万的包很奢侈,拥有一辆那样的超跑也是,有人认为买房困难,所以房子也是奢侈品,有人觉得追星很贵,黄牛票和让人操心的官方,有人觉得吃煎饼果子加个鸡蛋都算奢侈——总之,这世上昂贵的东西无数。
那些东西都是有明码标价的。
许星洲认为,这世上最奢侈的,还是拥有一个“人”。
其实人们大多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大多数人从出生的瞬间就拥有‘父母’这种连死了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存在,他们长大后就算无法拥有自己的配偶,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身上的亲情是如此紧密,以至于他们一生都无法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奢侈的物件。
下午四点,鸡姐姐坐在许星洲床上,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用ipad看电视剧。
鸡姐姐突然问道:“妹妹,快出院了是吧?”
许星洲一怔,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快出院了。
——许星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自杀倾向已近乎缓解,而他们医院的床位本来就相当紧张。像许星洲这种病情的患者乐天得近乎躁狂,前几天来有别科研究生来探班,看到许星洲在大楼外抱着吉他路演,进来就夸:‘你们的躁狂症患者社交能力很好啊!怎么干预的?’
一片沉默后,他们科的护士尴尬地道:“……那个十二号床啊?她是抑郁症进来的。”
……
于医生最近正在准备把许星洲打包丢出去。
只不过出院不代表病情缓解,只代表病情已经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许星洲回去还是要继续坚持吃药才行。
病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落在床单上的昏黄夕阳和ipad上叽叽喳喳的电视剧声,邓奶奶被抓出去谈话了,许星洲看了看表,秦渡还得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来。
鸡姐姐问:“电视剧看不下去?”
许星洲点了点头,说:“我在想事情。”
“……你说说看。”鸡姐姐将ipad扣了:“兴许说出来就有答案了呢。”
许星洲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许星洲小声道:“鸡娘娘,人想要拥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挺困难的?”
鸡姐姐拧起眉毛:“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拥有?”
许星洲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就……”许星洲羞耻地说:“那种,不离不弃的程度吧……哎呀说出来这四个字的瞬间我就觉得没戏,鸡姐姐你当我没说。”
鸡姐姐没有回答。
许星洲诚实地说:“……鸡姐姐,出院了之后,我应该会挺想你的。”
鸡姐姐也笑了笑道:“姐姐会也想你,姐姐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许星洲嗯了一声,只觉得想落下泪来。
鸡姐姐是出不了院的。
他既往有药物依赖史,加上他的躁狂症是器质性的,昨天白天还和她一起玩了一下午,两个人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玩过家家,到了晚上,他就被捆了起来,起因甚至只是一小包药。
我不想吃药,昨晚的鸡姐姐嘶吼道,我只是情绪高涨,情绪高涨都有错吗?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父母不喜欢我是同性恋,鸡姐姐绝望吼道,可是这有错吗?
他高中时曾经被自己父母绑到江西,在一个戒网瘾治疗同性恋的机构里度过了三个月——他父母那时试图矫正他的性向,从许多人处打听了这么个宝贝地方。那里和被曝光的l市四医也没两样,甚至更为夸张。
鸡姐姐说,在那里要四点起床,背弟子规以正视听,背不对便是拳打脚踢。
他们鼓励互相揭发想逃跑的人,发生过极其恶劣的、针对性向的、羞辱性体罚,学生被逼着喝烟灰水。
那里体罚极为严重,鸡姐姐这种驴屎脾气、特立独行的人在那里可没少挨揍。他说他被揍疯了,是应激性的,谁打他他就咬谁,后来不打他他也咬人,再后来发展到在那里半夜尖叫。而在那种机构里寻衅滋事便会被打个半死——鸡姐姐那时几乎被打死,他父母见到他时他脑筋都不正常了。
宁折不弯,鸡姐姐谈起那时候的事时,这样对许星洲说:当然不是说姐姐的性取向,姐姐的性取向都弯成九寨沟了。
那天晚上,许星洲听着鸡姐姐近乎癫狂而偏执地重复:我是个同性恋,可是这有错吗?有错吗?
——可是他们不理解,他们将我遗弃在这世上。
被捆住的他,每个字都仿佛带着血。
过了会儿,他又说:“姐姐给你弹个曲子吧。”
“姐姐大学还学的是音乐呢……”鸡姐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没念完就退学了,念不下去,精神状态不行。”
许星洲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鸡姐姐又笑道:“怎么了?”
他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