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这门边打了四叔一拳,步徽忽然想起,某次他跟四叔过招,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打过他,没想到他真的打到了他,却是那样对峙的情形。
他离开了g市,是被自己父亲逼走的,四叔走了,鱼薇应该也很难过吧?可他从来没想过要让四叔走的,该走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他想找个新的地方,有个新的开始,写出自己的新故事,认识一些新的人,把过去的心情全部忘记,没错,这全是他应该做的事。
步徽在房里收拾了一下东西,打包了几件换洗衣服回学校,拉开抽屉时,他忽然又看见那支签字笔。
鱼薇给他的,他用这支笔考上了g大,他经历了人生第一次全力以赴,之所以会喜欢上她,其实也是因为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儿,竟然可以让他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依赖感。
那支笔下面,压着高中毕业照,步徽拿出来看了两眼,又发现了那本同学录,翻到自己那页,他名字上还有一个草字头。
步徽看了一会儿,把毕业照、同学录还有那支笔“哗啦”一声全部丢进了垃圾桶,打算走出房间时,他刚拉开门,又停住了脚,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拽住了,不得动弹。
他想转身的那一刻,狠狠攥紧了拳头,回头翻垃圾桶那种事也太不爷们儿了,这世上再好再珍贵的东西,不属于他,已经尝到苦头了,没必要留着自虐。
步徽迈开腿,走出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带上了。
☆、第六十一章
在这个步霄不在的冬天里,g市遭遇了最强寒流,电视、报纸反复报导着今年是百年难遇的极寒,天气眼瞅着一天天冷了,持续降温到了零下十几度后,雨雪天气又接踵而至。
鱼薇骑着小电驴,后座载着一个大号保温箱,里面全是热咖啡和奶茶、柚子茶之类的热饮,穿行在小雪纷纷的校园里。
步霄离开后的这个三个月,她有很多改变。十一放假回来后,她为了不让自己闲着,开始在同学之间卖起自制冷泡茶,也算是做做小生意。
成本微薄,用透明的玻璃敞口瓶,塞上木塞,泡一个茶包,几种水果,取个好听的名字,什么飘渺绿茶,古树普洱,凤凰单枞,清新茉莉,泡成五颜六色的,加点冰块,一瓶卖九块,因为样子特别漂亮,大有人愿意掏钱买。
那个时候天气很热,最近天气冷了,冷泡茶全部换成了热饮。从一开始的无人光顾,到现在的供不应求,她卖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还成了g大一景,还被送了个外号“茶花女”,现在要买她的饮料必须得提前预定,因为挣了点钱,鱼薇给自己添置了一辆小电驴和保温箱。
钱是越挣越多,只不过也越来越累。鱼薇此时骑着小电驴,只觉得冷风割面,雪粒子扑簌簌地砸脸,睫毛上一片冰晶,皮肤暴露着的地方被风一吹就冷得刺骨,索性抬起一只手把棉服的兜帽戴好,系上纽扣,脖子稍微有了点微薄的暖意,谁知正好驶过一片结冰的地面,她车子一歪,整个人跟车一起摔在地上。
倒吸了口凉气,她从地上爬起来,引来周围路人的侧目,鱼薇疼得咬住牙,去检查车子,车没事,但是后面的保温箱甩了出去,刚才摔的时候,就只听见稀里哗啦一阵脆响,等她把塑料箱子抱回来查看时,发现一角磕碎了,里面的玻璃瓶也碎了好几个。
她的心情顿时比天气还阴郁、灰暗,雪粒子渐渐转为雪片,剧烈地在空中翻卷、摇曳,鱼薇开始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个……
拍了拍膝盖,她身上沾了很多泥泞,正好是下课时间,周围的路人也越来越多,有人围聚在四周,都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她,鱼薇站起身刚想把箱子抱起来时,忽然发现自己的电动车被一个高瘦的身影扶了起来。
鱼薇看见那个人时,微微一怔,已经多久没看见他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好像是步霄走了多久,就有多久吧。
步徽帮她把车扶好,眼睛却并没有看她,径直走到她身边帮她把脚边的保温箱抱过去,放在后座上,捆好绳子。
其实这三个月里,鱼薇经常遇到步徽的,毕竟在一所学校,更何况,他们俩的专业英语课是在一起上的,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话,鱼薇也没有跟他说话,岂止是说话,常常是目光相撞的那一刻,两个人就很默契地转过头,谁也不看谁,擦肩而过,匆匆离开。
所以今天他能来帮自己,估计是她的形象真的很惨,步徽实在看不下去了。
果然他把东西帮她弄好,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蹙了蹙眉,像是叹了口气,然后沉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卖这个?”
十一放假回来后,步徽就发现了,鱼薇开始做小生意,毕竟她火得有点快,学校bb上,到现在八卦“g大茶花女”的帖子还被顶在热门。
他经常看见,她顶着烈日,抱着一个白色泡沫箱,在阶梯教室门口卖茶,穿着一身裙子,披散着一头长发,有人是真的买茶,还有人只是想泡她去跟她搭讪……
四叔要是看见那一幕,真的会同意她做这些?又累又辛苦,还被人说闲话。
鱼薇收拾了一下自己,她形象确实有点狼狈,推过电动车,看见步徽正迈腿想走时,她喊了他一声:“我能跟你聊聊吗?”
步徽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半晌后点了点头。于是,在这个大雪天,鱼薇跟步徽有了一次久违的谈话,她推着电动车,跟他并肩走在大雪里,在g大林荫道上前行,她没有跟步徽聊任何敏感的话题,前事不咎,只聊当下,她跟他聊了聊自己最近的计划,因为冷泡茶卖得很好,她打算开一家店。
走到即将要分开的岔路口时,步徽一直沉默地听着,终于告别,看着鱼薇骑上电动车,消失在茫茫大雪里,想起她刚才那句话。
“……之所以想大学时做做生意,是因为……”说到这她愣了一下,低头很淡地笑了一下,继续用轻柔、沉静的语调说道:“有个人跟我说,挣钱不一定要死心眼儿,非得去给人家打工,做苦力的,我想像他一样试试,但很显然我还是没他聪明……”
雪下得越来越大,步徽彻底看不见鱼薇的身影了,他听到她的那番话时就明白,她嘴里的那个“他”,说的是四叔。
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件事,他跟鱼薇中间的隔阂是无形中的一堵厚而坚硬的墙,那不是大水大火可以消灭的东西,就算没有四叔,她也不会喜欢上自己,因为他跟她隔得太远,他是十九岁的样子,她却渴慕着他在十九岁绝对不会拥有的东西。
她喜欢的是成熟、有阅历,对万事都游刃有余,可以引导她的男人,他也会有的,只是他现在不可能有,简而言之,他跟她分处在两个恰好错开的世界里。
步徽终于看透了他身在局中绝对看不见、只能冷眼旁观时看出来的事,他和鱼薇之间有一堵墙,他也没有必要去摧毁它,那是毫无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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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跟步徽的关系破了冰,消除了一些尴尬,鱼薇觉得离步霄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的时候,突然祸事横起。
这天她在家里,跟步霄发了短信,正准备睡觉,很意外地接到姚素娟的电话,大嫂的语气有种奇怪的焦虑,鱼薇问她怎么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丫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她这话莫名恳切,有种请求的意味,鱼薇立刻问她怎么了,有事尽管跟自己说。
步霄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鱼薇没有回过步家,主要是怕在家里撞见步徽,让他不舒服,但上次跟他谈话后,她觉得步徽已经在慢慢接受了,所以她最近周末都会回去陪步老爷子下盘棋、说说话。
“公司里出了点状况,我可能一段时间不能着家,一大家子人呢,平常都是我操持的,我这么一走,怕家里出事,你也知道的,樊清她人太温柔了,龙龙又小,她平常要照顾孩子,你能不能来家里帮点忙?”姚素娟交代了一下状况。
鱼薇肯定一口答应,还问了好几次她公司里的事严不严重,姚素娟只是叹气,说一笔账收不回来,数目很大,最近资金周转不开,她得把精力放在公司里。
从这天以后,鱼薇每天有了空就去步家,其实她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张罗一下三餐,照顾一下老爷子,但毕竟她是临时接手的,家里一下子没有了大嫂,果然乱了起来。
鱼薇接手大嫂来管家之后,步静生终于看不下去媳妇儿一个人顶事、每天忙里忙外的样子,跑去公司陪着姚素娟去了,吃住都跟大嫂一起、不回家了。正巧屋露偏逢连夜雨,樊清母亲去世,跟老三带着龙龙回了济南老家奔丧,正是一月份,就快春节的时候,偏偏一大家子人全走光了,只剩下鱼薇照顾步老爷子。
老爷子最近心情很不好,家里先是乱成一锅粥,然后一个个全都走了,老四先走的,孙子又不愿回家,老大公司出了问题,老三岳母离世,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个倒掉,把一个好好的家给折腾散了。
结果身边就剩下一个小丫头陪着自己,步老爷子在这个百年寒冬里,天地萧索之时,觉得日子有些静得不寻常,他心情也有些低落。
“爷爷,该您走了。”棋盘对面,那个轻柔而沉稳的声音喊了他一声,步老爷子一抬头,才回过神,自己正在跟鱼家丫头下棋。
窗外缓缓落着大雪,就要到农历春节了。
步老爷子拈起黑子走了一步,紧接着鱼薇的白子也步步紧逼,局面是一场绞杀,这丫头棋风越来越邪气了,这一步走得简直就跟小儿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