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集市上逛了大半日,各自双手都提满了东西,此时天色不早,顾三娘便招呼着沈拙回去,经过他们巷口时,有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邻居看到他们提了这么东西,主动询问道:“三娘,这是给你干娘买的礼物呢?”
顾三娘随意点了两下头,说道:“是呢。”
又一个妇人插嘴,语气里满是羡慕的问道:“这么多,花了不少钱罢?”
顾三娘笑道:“干娘对我好,花再多的钱也是值得的。”
这些都是顾三娘的真心话,她自从头一年进城做工,就一直租住在秦大娘家的院子里,两家你敬我爱,从来没有红过脸,前不久,她说要认秦大娘做干亲,秦大娘一口答应下来,还郑重请来邻里们见证,显见诚心诚意是把她放在心上的。
顾三娘与人说话时,沈拙就站在身后静静的等着,有妇人看他体贴顾三娘,手上拎的都是重物,这顾三娘的手里却只挎了一个小布包,于是故意问道:“沈举人,三娘这么能花钱,你就不心疼?”
顾三娘眉头一皱,微微有些不乐意了,而那被点到名的沈拙,从容不迫的回了一句:“家里最会挣钱的人是她,她想花钱就花钱,随她喜欢!”
这几个妇人被他的话噎住了,虽说她们都是掌家的娘子,可有谁花钱敢像顾三娘那样大喇喇的,不说别的,就她买的这些东西,要是拎回自己的娘家,哪怕自家男人不说,婆家的唾沫也会喷死你。
其中有个妇人不服气,又说:“三娘手里有钱,想买甚么买不到?只是等她嫁给了沈举人,那可就不好再当街立市的开铺子了罢?毕竟没听说孙举人家的娘子抛头露面的做买卖呢。”
沈拙仍是面色坦然,他先看了顾三娘一眼,又说:“三娘要是愿意,回家做举人娘子也成,她要是不愿意,就算继续开着铺子,想来也没谁会闲着无事来我跟前指手画脚。”
说完这句话后,沈拙还扫了她们几眼,这些聊天的妇人们面面相觑,几人就算再愚蒙,也听懂了沈拙这是在说她们就是这闲着无事的人呢。
沈拙懒得再跟她们多说,他扭头对顾三娘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顾三娘点了两下头,随着沈拙一起往院子里去,只是都快进门了,沈拙见她脸色还是不大好看,说道:“几个无知妇人的话,你犯不着跟她们置气。”
顾三娘撩起眼皮望着他,说道:“你干甚么要对她们这么说,往后她们又该传你闲话,说不定还要造谣你是吃软饭的呢。”
沈拙笑了笑,他说:“这又有何不敢承认的,你本来就比我能干。”
他这话说得很是认真,这两年顾三娘靠着代理戴春林的胭脂赚了第一笔银子,之后每隔一段日子,她就要亲自往桐城去一趟,这几年,顾三娘卖过鞑子人的皮草,俄罗斯人的毛毯,更有甚者还有从南洋来的珍珠,西洋来的雪纺,只要是妇人家用的东西,甚么赚钱她做甚么,如今的珑琇坊,已不单单是卖刺绣和胭脂的铺子,而是成为整个县城里妇人家最爱逛的地方。
去年,她终于攒足了钱,到典当行去赎回前年沈拙当掉的那件玉把件,拿回把件的沈拙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是欣喜,这是他母亲留给他作念想的,自从典当之后,他本来以为想要再拿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谁知顾三娘竟真的替她赎回来了。
顾三娘往下的计划是接着攒钱,然后还上他们借东方检的七百两银子,虽然沈拙总是劝她不必着急,说是东方检不等着要用银钱,可顾三娘也有她自己的思量,她私心想着,兴许东方检不将这几百两银子放在眼里,可是她总怕别人为此而轻视沈拙,有的东西是银子买得来的,有的东西却是银子买不来的,她有能力把这钱还上,就不叫别人拿着这做借口来嘲笑他们。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直到里面有道声音传来:“你们两人也是好笑,傻乎乎的站在门口做甚么,怎的还不进屋?”
原来是朱小月从正屋出来,看到顾三娘和沈拙你看我我看你,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直楞楞的看着对方,不免忍不住打趣起来。
顾三娘脸上一红,她转头瞪了朱小月一眼,提着东西便进了正屋,彼时,屋里已来了不少亲戚,这些人都是顾三娘熟识的,她跟她们一一问着好,秦大娘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又叫顾三娘坐到她身旁。
屋里都是些妇道人家,众人一起闲聊,左右不过是些家常里短的事情,沈拙送了东西进来,便避嫌出去了,待到他走后,有人笑着问秦大娘:“这人就是你那干女婿罢?”
两人婚书早先已是交换过的,只是还不曾正式成亲罢了,秦大娘点头笑道:“正是呢。”
那妇人不住的点着头,望着顾三娘说:“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听说还是个举人老爷,一看就是个知道心疼人的。”
顾三娘嘴里谦虚两句,秦大娘却不一样,这二人是她做的大媒,男方温柔体贴有功名,女方精明能干会赚钱,况且又是她的干女闺女,秦大娘恨不得显摆的人人都知道。
☆、第61章
认亲的重头戏是顾三娘给秦大娘磕头并奉上自己亲手缝的衣裳鞋袜,这时沈拙也在屋里,来的都是交好的亲朋好友,顾三娘磕了三个响头之后,秦大娘一把扶起她,嘴里说道:“好孩子,你有礼了,往后干娘这里就是你的娘家,要是谁给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干娘,自有干娘和你兄弟给你做主。”
有人望了沈拙一眼,故意开玩笑的说道:“秦婶子这话是说给干女婿听的呢!”
一旁的沈拙笑着朝那一笑,竟是一副默认的架势。
秦大娘握着顾三娘的手,她对着众人说道:“我这话是说给干女婿听的,也是说给那些打量我闺女好性儿,想背地里欺负她的人听的,再想欺负她,需得好好掂量掂量,她也是有依靠的人了。”
秦大娘只有一个独子秦林,虽说媳妇儿朱小月也是个贤惠的,不过就跟全天下所有的婆婆一样,媳妇儿再好,那也是抢走自己儿子欢心的女人,她心里有些私房话宁愿跟顾三娘说,也不会对媳妇儿说,而今收了顾三娘做干闺女,两家的关系又亲密了几分,秦大娘心里自然非常乐意。
至于顾三娘,有娘家就跟没有是一样的,秦大娘待她就像亲娘似的,横竖她也没甚么亲戚了,往后她就把秦家当成娘家来走动。
顾三娘送上了拜礼,秦大娘也拿出来一个红色的小布包,她打开一层层的布皮,里面放着一对白亮亮的银手镯,是她早前专门找银匠打的,款式选的也是时下最新样儿的。
秦大娘把手镯戴到顾三娘的手腕上,又转头对朱小月说:“你不许别扭,那年你进门,也是一对二两重的镯子,你和三娘我都同样看重。”
朱小月是个识大体的,她抿嘴一笑,说道:“我和三娘好了一场,娘就是偏疼着她,我也不会吃这个醋。”
这几年,遇到顾三娘外出,就是朱小月帮着打理铺子,每个月她还寄卖刺绣,挣的银钱都快赶上秦林了,手里有钱,腰杆儿自然也就直,这要不是顾三娘带携,她又往哪里去寻这巧宗?是以朱小月很承她的情。
儿媳妇懂事,认得干闺女也孝顺,这使得秦大娘在众人面前很有脸面,来的这些亲戚们也一个劲儿的夸她好福气,一时之间,气氛和乐融融。
拜了干娘没几日,就到了八月初八,这日天气极好,天色刚刚发亮,顾三娘起床揽镜梳妆,她的发髻刚刚挽好,就见一只喜鹊飞来落到窗台上,看到这只叫喳喳的喜鹊,顾三娘心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喜意,她回身进屋抓了一把细米洒到窗台,这小喜鹊也不怕人,一双灵活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个不停,随后便开始低头啄起米。
正在顾三娘描眉时,小叶子推门进来了,她转头一看,只见小叶子手里提着一个还沾着露水的花篮,于是问道:“哪里来的花?”
小叶子答道:“沈叔买的,说是给你插戴。”
顾三娘低头一笑,她从花篮里头挑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红色的月季花,嘴里说了一句:“你沈叔就是爱胡乱花钱,下回再买这没用处的东西,我一定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话是这么说,顾三娘却取来剪刀,先将月季花的花梗剪好,又对着镜子照了照,然后插戴在发鬓边,她问小叶子:“好看么?”
小叶子傻乎乎的看着她娘,这些年,她娘都是粗衣布裙的素淡打扮,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她娘描眉擦唇,打扮得格外细致,这般神彩飞扬的娘竟有种她也形容不出来的好看呢。
“我想起书上说的一句话,叫人比花娇,原来是用来形容娘的呢。”
被亲生闺女称赞的顾三娘双颊带着一丝红晕,她假意瞪着小叶子说道:“哪里学来的胡话,看我告诉你沈叔去。”
小叶子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她在沈拙的无书学馆念了三年的书,只因年龄渐大,就在前不久退了学,随着她娘正经学起了针黹女红,顾三娘让小叶子和哥儿们一样读书,本意是不想她做个睁眼瞎,然而这世道女子的本份并非读书识字,若是日后嫁到婆家,连双鞋袜都不会做,岂不是连她这个当娘的都要一起挨骂。
再说,只是让她不到学馆里上学,在家里沈拙还是一样教她念书,是以小叶子倒是没觉得有甚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