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拙这般自我折磨,不出几日,就瘦得形销骨立,好似老了十几岁,御哥儿看在眼里,心中万分难受,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顾三娘弥留之际,蒋镇言和吉昌公主带着小叶子赶到秦县,小叶子刚进总兵府,就见里外透着一股喜气,府里服侍的婆子丫鬟都在传言,说是她娘醒了。
小叶子听后,又是哭又是笑,她在婆子们的指引下,急急忙忙就去看她娘,落在后面的吉昌公主见到众人欢喜,胸口却是莫名跳个不停,她压下心里的不安,抬头看着蒋镇言,蒋镇言沉声说道:“进去看看。”
两人随际也一同去到顾三娘养病的院子。
那小叶子进到院里,正好看到几个御医提着药箱摇头往外走,她正要询问,又看到御哥儿站在门口默默垂泪,小叶子开口喊了一声:“御哥儿。”
御哥儿望见许久不见的小叶子,他先是一楞,接着几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流泪说道:“娘从城楼上摔下来,还中了毒。”
这些小叶子早就知道,并且她还知道害她娘的人就是御哥儿的亲眼,原本她也连带着怨恨御哥儿,不过,她和御哥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会子看到御哥儿跟她一样焦急,小叶子也就气不起来了。
“听说娘醒了,我们一起去看她。”小叶子拉着御哥儿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她望里看了一眼,脚步立时停下来了。
昏睡多日的顾三娘醒了,沈拙坐在她的身旁,他紧紧握着顾三娘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顾三娘也回望着他,他二人一句话也没说,却又像读得懂彼此的心事似的。
小叶子和御哥儿舍不得打搅他们,两人站在门口不动,靠在软枕上的顾三娘已经看到小叶子,她冲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小叶子和御哥儿便一起走上前,两人齐声喊道:“娘。”
小叶子刚喊完,又忍不住眼眶含泪,她蹲在顾三娘面前,问道:“娘,你好些了么?”
顾三娘脸色苍白,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她体内毒性未解,起初服用解毒丸,还能吊着一口气,这几日,越发连解毒丸也不中用了,今日她忽然醒来,御医们来看过之后,嘴上不说,内心却深知,顾三娘这是回光返照罢了。
顾三娘眼光在御哥儿和小叶子身上停留片刻,又左右张望,问道:“虎哥儿呢?”
御哥儿连忙让屋外的婆子们去抱虎哥儿过来,没过多久,柳五婆抱着虎哥儿进屋,顾三娘抱不动虎哥儿,她握着小哥儿的手,不住的点头。
虎哥儿大病初愈,反应有些迟缓,过了半晌,方才认出顾三娘,他张着小手臂要抱,顾三娘心头一酸,捏了捏他的小手,虚弱的说道:“抱走罢,别把我身上的病过给哥儿了。”
柳五婆悄悄的擦了一把眼泪,她岁数大,经历的事也多,顾三娘这会子醒了,想来是撑不住了,她服侍了顾三娘一场,顾三娘待人宽厚,她主仆二人也算是出生入死,如今看着她这副样子,柳五婆恨不能代她受过。
顾三娘又看了一眼几个孩子,她没有交待多余的话,只道:“我很好,你们先出去,我跟你们爹爹说几句话。”
小叶子隐约感觉不对劲,她不肯走,想要哭,又怕丧气,只得拼命忍住。
最后,还是柳五婆劝走了小叶子和御哥儿,一时,屋里只剩下顾三娘和沈拙两人。
沈拙紧握她的手,另一手理了理她的鬓发,他说:“三娘。”
刚喊了她的名字,沈拙剩下的话全哽咽在喉间,顾三娘望着他的眼睛,她轻轻喘了几气,出声说道:“阿拙,我恐怕要走了。”
她的话简直让沈拙心如刀割,沈拙双手紧握成拳,他沙哑的声音说道:“不许你这么说。”
顾三娘摇了摇头,说道:“阿拙,我走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沈拙正要说话,顾三娘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开口,她自顾自的又说道:“第一,你不能忘了我,每年我的生辰和忌日都要记得想念我。”
“第二,我怕你太孤单,所以我死后,你要续娶一个女人来陪着你,但是你的眼光一定要看准,她不光要对你好,还要对孩子们好。”
“第三,御哥儿和小叶子很聪明,我不担心这两个孩子,可怜我的虎哥儿,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又一向体弱多病,你要多偏疼他几分。”
说完这话些,顾三娘已累得气喘吁吁,沈拙悲痛不已,他泪如雨下,抓紧顾三娘的手说道:“不答应,我一个都不答应,不准你离开我。”
人前的沈拙向来都是淡定从容,此时面对气若游丝的顾三娘,他整个人变得无比慌乱,再不见平日的镇定。
顾三娘抬起手想给沈拙擦泪,只是她两臂重似千斤,竟是没有一丝力气,于是顾三娘只得深情的望着他,含泪说道:“阿拙,我真舍不得你。”
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光了她全部的精力,顾三娘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注视着沈拙,缓缓的闭上双眼。
沈拙两眼发直的看着顾三娘,像是痴住似的,屋外守着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一齐跑了进来,柳五婆跌跌撞撞的跑到顾三娘的床榻前,她一摸她的身子,痛哭道:“大奶奶,你怎么就去了?”
小叶子不管不顾,她扑过去趴在顾三娘的身上,哭喊道:“娘,你快醒醒!”
御哥儿也跪在她的床榻前,两个孩子放声大哭,随后进来的吉昌公主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禁落下泪来,顿时,屋里屋外一片哭声。
就在这时,沈拙站起身,他脸色阴沉,朝着蒋镇说道:“你速速去给我备一辆马车。”
蒋镇见他要在这时外出,问道:“你要去哪里?”
沈拙目光深沉,他坚定的说道:“三娘还没死,我带她去找师父。”
柳五婆到底是个老人,她摸到顾三娘胸口就剩一口热气了,心知自家大爷怕是受不住刺激,一时魔怔了,便哭着说道:“大爷,万万不能,大奶奶走了,你就让她安心体面的走罢。”
小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至今不敢相信她娘已经死了,听到沈拙要带走顾三娘,也吓得哭道:“爹,你别带走娘。”
沈拙全然不理她们的话,他站在小叶子面前,冷静的说道:“你和御哥儿好好照顾弟弟,我一定会医治好你娘的。”
此前,吉昌公主已招来御医询问,那些人都道顾三娘中毒太深,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然而沈拙谁的话也听不进,执意要在这个时候带顾三娘走,蒋镇见此,便打发下人去准备马车。
沈拙像是疯了,可他跟家人交待事情时又条理清晰,众人都有些糊涂,也不知他究竟是好是坏,不到片刻的工夫,外头的马车已经备下,里头还特意安置成软卧,沈拙二话不说,只将顾三娘略微收拾一下,就把她抱进马车里安放好。
柳五婆看着自家两个主子,一个死了,一个痴了,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大爷,你这是要将大奶奶带去哪儿呀?”
小叶子和御哥儿看到这样的沈拙,实在是有些怕了,两个孩子哭得好不可怜,嘴里求着沈拙,可是沈拙一意孤行,竟是谁也劝不住。
所有家人,只有蒋镇言最为沉着,他这回护送吉昌公主和小叶子来到秦县,一则是要接管军中的将士,二则他带来皇上的旨意,要传沈拙入京。不过,眼下顾氏新丧,沈拙理智尽失,就算皇上给他再多封赏,只怕他也是无动于衷,是蒋镇言甚么都没提。
“你几时回来?”蒋镇言问道。
“等她好了,我自然就回来了。”沈拙说完这句话,又看了一眼抽泣的孩子们,他对蒋镇说道:“这几个孩子,就托你们替我照料了。”
御哥儿眼巴巴的喊道:“爹,你不要走——”
他心内直觉,娘没了,爹又要走,说不定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沈拙一语不发,他跳上马车,赶着车就往前走了,小叶子和御哥儿追着马车,那马车竟是头也不回,一路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