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隔着一段剑柄,对视。
“薛相此行孤单,朕很快就送你九族下去陪你。”萧承启心中快意,一字一字的道。
薛肃被刺激得喷出一口血来,面容扭曲至极,但奇怪的是,他的脸上没有落寞,反而有种诡谲的颜色,恨意夹杂着许多不明意味的东西。
“萧小儿……你以为你赢了么?”他用最后一丝气力强撑着身躯说了这句话,“你……永远不会赢……”
萧承启的额边似有青筋一跳,薛肃的头已垂了下去。
他看着瘫软在剑上的老者,良久未言,而后手腕一抖,将剑与人一同撇至一旁。
暗卫跪在身侧,俯下头去。
“查。”萧承启吐出一口气,斩草除根的道理永远是对的,为求万全,还需清扫一遍。
暗卫退去,紧随其后的是大批士兵。
火光未消,萧承启迎着光芒步出宫殿,立于丹陛之上,重檐庑殿顶被照得琉璃璀璨,浓烟过处仿佛有瑞兽踏云而去,待烟雾稍散,终见朗朗乾坤。
血腥气尚萦绕在鼻间,然心中一块大石已然落下,这一天,他等了八年,终究让他等到了。
远眺苍穹,他无声的勾了勾唇。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嘈杂的声响中,忽而传来一声环佩之音,他循声望去,见玉阶下,一个女子穿着华彩端庄的宫装,袅袅婷婷的站着。
“皇后?”他微怔。
*
谢柔朝丹陛上的男子微微一笑,理了理宽大的衣袖,行了一礼,深红色的翟衣织着凤纹,层叠的裙摆散开。她像尘灰里开出的一朵牡丹,温柔且雍容,安静的立在那里。
这身衣裳是中宫朝服,她此前只穿过三次,皆是皇家祭礼盛典时才会上身,今日她特意翻出,配上翡翠纱凤冠,穿戴整齐,行至于此。
她知道,今日对他来说是个极重要的日子,多年筹谋一战功成,其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也,就像当年需要一个人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如今他也需要一个人为他道喜。
所以,她来了。哪怕外朝还乱着,后宫人人自危,她也要站在他身旁。
“来。”晚风送来熟悉的声音,阶上他向她伸出了手。
谢柔微提裙摆,踏过满目疮痍向他走去。
直至离他一步之遥,她停了下来,他的手还伸着,她迟疑了片刻,视线从他的指尖滑上他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确定。
手指尝试着触碰到了他的指尖,就像往日那般,萧承启微顿了一下,面上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在她的手落下的时候,飞快的把手抽了回去。
谢柔滞住,却不觉得有何尴尬,反而悄悄的动了口气。
这种距离的触碰对萧承启而言已是极限,她心里清楚,因此不会越矩。
两人很快恢复了正常。
“臣妾听闻右相伏诛,特来恭喜陛下。”她福了一福。
萧承启畅然一笑:“当与皇后同贺。”
两人对话间默契十足,谢柔笑了笑,听他再次开口,却道:“可愿与朕一同等一回日出?”
谢柔微笑:“只要陛下需要,臣妾定会站在陛下身侧。”
萧承启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怔了怔,依稀又觉得这话耳熟,好似那年两人第一次相见,她就这样说过。记忆陡然被针勾出来,连着绵延的岁月,在脑海若隐若现。
谢柔看着身前的男子,恍惚也与当年的少年重叠起来。
那时她只有十二岁,兄长被右相麾下的将领陷害关进大牢,她走投无路,恰逢新帝即位选秀,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便央求兄长的一位友人将她送进宫去,换了身份和年龄,成了秀女。
周围的人都说新帝顽劣不堪,连选秀女这样的事都不按规矩办,地点还设在御花园。
她心下惴惴不安,站在园中悄悄打量新帝。少年时的萧承启一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为了麻痹右相,使尽了浑身解数。园子里,他持了一把弓箭,翘着脚坐着,对身边右相派来的臣子道,让这些秀女都在头顶上放个果子,他射一箭,谁没哭谁就能入后宫。
在场中人皆变了脸色,众秀女多是家中嫡女,爹娘的掌上明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话音刚落就吓哭了几个。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忍住了,谢柔便是其中之一。她想起关在牢里的兄长,咬着唇生受了一箭,箭啸声响起时,她只紧张的闭了下眼睛,其余动作全部克制住了。
就因着她的勇气,萧承启记住了她。
半夜时分,她惊讶的看着只有一面之缘的萧承启黑衣束身,从窗户翻进她的房间,站在她面前,整个人的气质与白日迥异。
他打量着她,第一句话是:“你不是右相的人。”
她点了点头,微迟疑了一下,便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告诉了他。
对于她的坦白,他惊讶不已,顿觉眼前女子极其聪慧,审时度势绝非常人。
“你想救你兄长?”
她直言道:“是,右相纵然手眼通天,可皇上始终是臣民的天,不是吗?”
他笑了:“这些年,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想必你对如今朝廷形势有所耳闻,”他说着话踱了踱步,“你怎么确定朕一定能救你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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