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绣很快就回来,手里多了一张画稿,拿到父亲的面前:“爹你看。”
白成山觑了一眼,立刻抬眼,目光刷地刺向聂载沉。
“爹,就是那天,我要他给我当model,他起先不肯,后来被我逼得没办法,只好脱了衣服让我画,我画了一半,就和他一起了……”
她停了下来,又回到聂载沉的边上,再次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爹你要骂,就骂女儿恬不知耻好了。都是女儿主动的。反正我就是喜欢他,非他不嫁!”
她说完,转脸朝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聂载沉,嫣然一笑,低低地安慰道:“你别怕。只要咱们真心好,我爹一定会同意的。”
白成山的目光起先落在那副年轻男子的半身画像上,眼皮子不停地跳,半晌,他脸上的怒气,反倒渐渐地消去了。
他慢慢地坐了回去,盯着聂载沉,沉默了许久,忽然说道:“你,给我留下!绣绣你出去!”
“我不出去——”
“出去!”
白成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人反抗的威严,目中两道精光射了过来。
白锦绣知道父亲在平静的表面之下,其实已是怒到极点,这种时候,倘若自己再顶,只怕彻底激怒了他。但是就这样离去,让聂载沉一个人对着父亲,她又不放心。
她不知道都这样了,父亲还是要单独和他说话,到底要说什么话?
父亲的反应,是她事先没有料想到的。
她死死地攥着聂载沉的手,指尖发凉,手心里汗都冒了出来。
“老刘!把小姐送回房间去休息!”
白成山朝着门外叫了一声。刘广急忙进来,朝白锦绣躬身赔笑:“小姐,咱们先去歇息吧。”
白锦绣心知自己是没法再强留了。她背对着父亲,暗暗地捏了捏聂载沉的手,等他看向自己,朝他投去恳求的目光,这才松开,心里怀着忐忑,慢慢地走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了白成山和聂载沉二人。白成山坐在太师椅里,眯着眼睛盯了他片刻,平静地道:“我给你五万块,听好了,是美金,不是鹰洋!你回去后,也不必做原本要升的管带了,我知道混成协里有个标统的空缺职位,这个职位也是你的。或者,你还有别的什么需要,尽管提,只要我白某做得到,我定会助你实现。且日后,我也绝不会再找你的不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我说到做到。你需要做的,就是想个法子自己离开我的女儿,让她不要和我闹。”
“怎么样?这应该不难吧?我以为你应当是聪明人,别再让我失望了。你要是还贪得无厌,不知进退,我不说让人找你的不是,但断你一个前途,叫你无路可走,易如反掌。”
聂载沉终于抬起了视线,望着坐在桌后的白成山,说道:“白老爷,我辜负您之前对我的信任,也亵渎您对我的礼遇,全都是我的错。白小姐的事,是我不自量力奢求在先,她天真不懂事,受了我的诱惑,这才错爱于我,以致不听白老爷您的话。白老爷您现在却还肯如此提携我,我万分感激,但不敢,更无颜去领您的好意,请白老爷收回。”
“您无论考虑何事,必定都是出于对白小姐的一番殷殷之情,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她如今不听您的,也只是出于误会而已。至于她对我,请白老爷放心,不过是一时之惑。我走后,白老爷您和她推心置腹交谈一番,听听她的想法,也让她知道您为父的用心良苦,她一定会理解,也会感激您的。”
他顿了一顿。
“至于我,确实铸错,愿接受一切责罚。回去后,我静候消息。”
他朝座上的白成山深深鞠了一躬,行礼过后,不等他回话便径自转身,在身后投来的那两道喜怒莫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打开门,走了出去。
第25章
父亲又留聂载沉单独说话, 还赶自己走。白锦绣人是出了书房,心怎么放得下, 死活不肯回房, 就等在外头的走廊上。
小姐不回屋,刘广自然也不敢用强, 何况半夜三更的,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弄出大动静就不好了, 只要小姐不再强闯书房,也就由着她了,自己在旁看着点就是。
没多少功夫,刘广远远看见聂载沉从书房里出来, 朝着白家大门的方向走去。
老实说, 刘广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之前他去香港接小姐的时候,上吐下泻, 他对自己细心照顾。后来接到小姐坐车回古城的路上, 自己晕车,也蒙他关切有加。人都有私心的。自己是白家人,理当对白家忠心,凡对白家不利之人, 就是自己的敌人,但这样的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刘广总觉万分可惜。毕竟他来古城也就个把月的时间,本以为他和小姐只是刚相好上, 关系想必不会很深,所以进门前特意出言提醒,希望认下错,答应远离小姐,白老爷也不是吃人的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和小姐已到了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地步,老爷还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
就算不把他扒皮抽筋,他回去了,日后也别再想有什么前途了。
刘广暗自叹息了一声,忍不住瞄了眼身边的小姐,却见她迈步已追着前头那道身影去了,吓了一跳,唯恐她再牵扯他,惹老爷更加愤怒,急忙也追了上去。
聂载沉对白家前头进出的路已是十分熟悉。他穿过走廊,经过高悬“天赐福德”牌匾的前堂,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去,走到前庭,快到照壁旁时,听到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等一下!”是她的声音。
他慢慢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白小姐从夜色中现身,飞快地奔到了自己的身边。
白锦绣扭头看了眼身后,见刘广还没追上来,立刻小声问他:“刚才你和我爹都说了什么?”
聂载沉没有应声。
老刘已经追了过来,能听见他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了,前头大门之后,这个点还没睡觉的门房也在不住地往这边张望。她焦急,一把拽住他胳膊,顿了下脚。
“你快说啊!你不会是顶不住,供出我了吧?”
聂载沉慢慢转过脸,看着她。
“白小姐,你父亲今晚很失望,也很愤怒,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真的关爱。关于婚事,你再和他谈一下,他不会完全不顾你的。”
“你决绝至此地步……”
他顿了一顿。
“你的态度,你父亲已是明了。我已无关紧要了。我先走了。”
他将白小姐还死死拽着自己臂膀的手轻轻拿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门房急忙替他打开门,他走了出去,大步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白锦绣有点没听懂,想再追他,刘广已经上来拦,她无可奈何,只好止步。
聂载沉步行出城,到巡防营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
他回到住的地方,点亮灯火,取出笔记摊在桌上,拧开一支钢笔,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