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 / 2)

恋恋浮城 蓬莱客 2814 字 6小时前

枪声尖锐,周围的桂军士兵停了一下,但不过片刻,身后那帮刚赶到的士兵发现自己来迟,地上已经没多少剩的了,红着眼骂了声“去你娘的”,将副官一脚踹翻在地,众人踩着他的身体呼啦啦地过去,朝着人堆就扑了过。

“都……住手……”

副官被士兵踩得两眼上翻,挣扎着勉强要爬起来,突然看见一枚银元滴溜溜地朝着自己滚来,一把抓住,看了下左右,正要偷偷藏进衣兜,就在这时,伴着头顶一阵由远及近呼啸而来的呜声,一枚炮弹越过城墙,落到了城门后的一辆骡车之旁。

伴着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声,无数的银元被炸飞,变成了一块块扭曲的滚烫的金属碎片,又从空中纷纷下坠,桂军士兵的头顶,犹如下起一场灼热的银雨,爆炸点附近几个正在抢钱的士兵也被炮弹击中,伤者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又一颗炸弹飞来,这次落在城头,一下就炸塌了半个角楼。

“不好了——粤军打来啦——”

团山堡城门的附近,突然发出一道嘶声力竭的充满了恐惧的呼号之声。

……

罗汉卿昨夜带来的这个意外消息,让聂载沉得了启发,决定利用这个机会,速战速决。

按照计划,城门附近起乱子的时候,以随从身份随罗汉卿入城的特勤就将叔侄二人迅速带走,以避开即将到来的炮火打击。

城楼很快被炸塌,撕开了口子。天亮前就抵达附近预先埋伏起来的粤军士兵冲入城中,枪声猛烈而密集,那些还没从抢钱大战中完全回过魂的桂军士兵根本无法抵挡。有的搂着钱只顾逃命,有的找不到自己的枪,剩下的也如同无头苍蝇,城门附近被扫倒一大片人后,闻讯的刘荣才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组织其余部下奋力抵抗,奈何毫无士气,勉强抵挡一番,到了最后短兵相接之时,桂军更是兵败如山倒。

不过半天的功夫,天黑之前,这场战斗就结束了。桂军两个军的编制彻底蒸发。除了死伤和趁乱逃散的,大部分的桂军主力缴械投降,刘荣被一队亲信保护着要逃往桂林,逃到阳朔,获悉桂林已被另一支粤军给打了下来,无路可去,也顾不得还在城里的大小老婆,只能仓皇转向,逃往北方。

也曾叱咤风云的一代贼王,就此如同丧家之犬。在去了北方后,虽也屡次想要卷土重来,奈何任凭时局动荡人物辈出,两广始终稳如磐石,他再没机会东山再起,此后只能对着聂载沉做好事后来替他送过来的十几个大小老婆做起了寓公,几年后小老婆们走的走,跑的跑,他也病死他乡——这是后话。

战斗结束,粤军占领了团山堡,城门附近,士兵们已经清理完了战场。

罗汉卿带着劫后余生的侄儿罗林士找了过来,向聂载沉道谢。

聂载沉指着路边由士兵持枪押着的几辆骡车:“这是清理加上从俘虏那里回收过来的,总数大约只有原来的一半了。其余或损毁,或不知下落。这些你带回去吧。”

罗汉卿本没指望回收赎金了。一百万确实不是小数目,但也就当破财消灾了。见最后竟收回了将近一半,已是意外之喜,自然说要谢他,称愿捐出来给粤军充当军费。

聂载沉道:“罗先生已你已帮了我大忙。心意领了,钱不收。你们今晚可以在这里过一夜,明早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罗汉卿感激不已,连连道谢。

罗林士站在一旁,虽然模样还是十分狼狈,但精神看起来总算是恢复了些,看着聂载沉和自己叔父说话,迟疑了半晌,终于开口:“聂司令,这回多谢你了……”

他的话音越说越低,最后如同是在嗫嚅,神色显得有些羞愧。

聂载沉笑了笑:“不必客气。罗公子你是我太太的朋友。应当的。”

罗林士低头不语。

聂载沉叫侍从官带罗家叔侄下去休息,随即回到指挥部。

参谋官向他汇报两峰寨和榕津寨的最新进展情况,说被困在城里的百姓已经全部释放,军队也接管了地方。现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扫荡广西境内剩下的残余盘踞势力。

聂载沉让人制定详细方案。

“已经初步制定完毕,司令您先过目。”参谋长将文件递了过来。

“动作很快啊!”聂载沉有点意外,称赞了一句。

“多谢司令褒奖!司令妙计,带着弟兄们打仗的时候,我就知道稳了,在后方无事,和手下弄了出来!”参谋长的神色有些得意。

聂载沉一笑,接过,低头正看着,一个侍从官走了进来,报告下面抓到了一个人。

“报告司令,刚才一师三营营长来报,说他手下追击桂军逃兵追到恭城,在平川江的渡口遇到一个人,穿着民服,脚上却是军靴,十分可疑,就地抓捕,随后有人认出来,说是前总督府公子顾景鸿。现人已押到,如何处置,请司令指示!”

刘荣的参谋已经招供,北边这回来了个特使,指导刘荣作战,肉盾计和绑架罗公子,都出自这个特使之手。此人就是顾景鸿。

聂载沉略一沉吟,放下手里文件,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吧。”

……

顾景鸿穿件破旧的寻常百姓衣服,双手被缚,再无往日衣冠风度。聂载沉到的时候,他正被几个士兵押解着走在城外的野地旁,忽然看见聂载沉从对面骑马而来,停下脚步,慢慢闭目扬头,神色倨傲,任凭士兵呵斥,一动不动,仿佛生根在了原地。

聂载沉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叫士兵退开。

顾景鸿慢慢睁眼,盯着聂载沉道:“你来是想看我笑话吗?要是这样,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说完,又闭上双眼,身体站得笔直,神色决然,毫无惧色。

聂载沉看了他片刻。

“顾公子,有件事我有些不解,倘若你不介意,可否告知,你身为前总督公子,当初留洋求学,初心为何?”

顾景鸿没有应声。

聂载沉继续道:“赴海外留学求知,最初曾被国人视为畏途险径,四十年前前清遣首批留学幼童时,还曾签订生死契约,幼童出国,懵懵懂懂。如今早大不相同了。据我所见,愿远赴洋外求学的青年,毋论身份贵贱高低,十有八|九,一腔热血。学文的,或为拓展眼界,知新求知,或短刀匹马,救国救民。学科学技工的,譬如被你绑架的罗公子,倡实业兴国。我听说顾公子你当初学的是政治?看你今日所为,不知道你学政治,当初目的为何。”

顾景鸿终于睁眼,哼了一声:“聂载沉,我知道你的言下之意。你以为我当初没接触过所谓的新党人?理想浮夸,不切实际!我早就看透了,中国这个社会,如同酱缸,积重难返,无药可救。什么主义和理想,全是空话,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这回要不是刘荣这个酒囊饭袋,你不可能赢得这么轻松!天要亡我我认输,但输的是天,不是你聂载沉!现在落到你手上,你要杀就杀,我岂会受你羞辱向你求饶?”

聂载沉道:“生逢末世国运艰难,确实是我辈之不幸,但时世动荡风起云涌,何尝又不是凤凰涅槃。人活于世上,自然会有私欲,我也不能免俗。但人之所以为人,就是私欲之外知道克制和责任。我少年时最喜读的书,是自由斋主人梁先生的文,最喜的一篇,是他多年前见于报纸的少年中国说一文,我至今还能倒背如流。梁先生说,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中国少年之责任也。人各有志,但即便不能顶天立地,也当无愧初心。”

“我不会杀你。等北边来了人,你回去吧。往后好自为之,别再犯我手里!”

他命士兵将他送去会馆,转身上马,要走之时,忽然想了起来,又回头道:“当初我刚升标统,你给我送来过贺礼。道不同不相为谋,东西完璧归赵,改日我叫人送还给你!”

顾景鸿看着前方那道驭马离去的背影,僵了片刻,忽然咬牙,高声道:“刘荣指使人去了古城,白成山或有危险!”

“我是看在从前我顾家和白家的交情的面上,才提醒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