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冉冉默默看着导演，导演默默看着她。

这个镜头已经演了整整十七遍了，导演在整个过程中就是摇头，摇头，摇头。

其实封冉冉前面苦苦煎熬了那么多天，她已经差不多捕捉到了灵光，关于这部戏到底要怎么演，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但是想到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镜头要求封冉冉跳到浑浊的泥水里头去——封冉冉跳了，可是导演并不满意。

她心里头其实已经想到了这条为什么不能过了……但是她是真的做不到。她做不到突破自己到那种地步。

导演什么话都没有说，一整个剧组都安静下来围着封冉冉，封冉冉闭着眼睛拼命跳下去……身体接触泥水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快要沉入深深的海底了一样。四周那种被粘稠的液体包裹住的感觉——封冉冉从水坑里头站起来，她已经脏得看不出来人样了。

导演没说话。

那个外国老头说话了。

翻译犹豫的看着封冉冉，封冉冉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巴，她笑了一下。她浑身都是泥，但是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很亮。

“说吧。”

“史密斯先生说，你拍这条的时候始终带了畏惧心理，他说你不够自然。”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抬起头认真聆听的小姑娘，他都觉得很残忍。

“他说，你拍戏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要当做动物，当做野兽。”

封冉冉咬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让沙子进了她的嘴。舌尖弥漫开了苦涩的滋味，她低下头，安静的点了点头。

……

拍戏第十五天，封冉冉彻底崩溃了。在一个镜头连续拍了四十七条没有过之后。

她一个人脏兮兮的蹲在剧组驻扎地几百米之外的荒地里头，躲在一颗枯死的胡杨木旁边哭得哽咽。

她掏出手机，手机的信号很差很差——她看着手机，她低着头，找到了那个号码。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干裂的嘴唇，然后她打了过去。

电话等了好久才接通——对面那个人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封冉冉听见他的声音就已经开始浑身颤抖，她手抖得电话都要握不稳了，她死死地咬着嘴唇。

对面那个人喂了一声。

“冉冉？说话呀。”

封冉冉不敢开口，她怕她一开口就是哭声。她死死地咬紧了牙关，大约过了整整十秒钟，她才轻声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真的做不到了……我不想拍了。”

这句话说出去之后，她的眼泪就停不下来了，她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哽咽声被对面的人听到。

裴亦斐的声音很温柔。他说。

“封冉冉，你一定做得到的。”

封冉冉握着电话拼命摇头，她听见他这样说，她心里头的难过简直铺天盖地。她真的不想承认她自己的脆弱，但是她只是觉得——这么辛苦何必呢。

她当初也没有想过要做演员的呀。现在为了拍好一部戏这么痛苦，真的有必要么。

如果她不拍戏——她还是可以很开心的生活呀。可以有空去看升旗，可以在家里头看电视，可以闲来无事做做菜，以后就在家里开的餐厅做老板，每个月都推出新菜式……

这才是她原本的生活轨迹啊。

而不是到这么遥远而孤独的地方，跟一群陌生人一起拍戏；而不是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想今天的戏怎么演；而不是好多天都不洗澡往泥水里头跳；而不是一条拍几十遍感觉整个人精疲力竭却依然做不到那个遥不可及的要求……

封冉冉哭得浑身颤抖，她是真的快要熬不下去了呀。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的叹气，信号时断时续，封冉冉握着手机不肯放开，然后她听见电话那头的人，用一种好像能够抚慰她的心灵的声音问她。

“冉冉你是真的想要放弃么，如果想的话，违约金我来想办法。”

封冉冉攥紧手机，她手心里头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汗珠。

她……

她不知道她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放弃。

她默默抬起头看着身边枯死的胡杨木，那棵树依旧笔直的矗立在那里。封冉冉沉默的握着手机，她的声音里头哭音已经掩饰不住了。

“我不想放弃，我一点儿也不想放弃。”

“可是我是真的做不到。”

“我没有办法达到导演的要求。我演不好这部戏。我觉得我真的不适合做演员……”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他说：“冉冉你知道么，你是我见过在演戏上最有天赋的人，如果你都做不到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做到了。”

封冉冉哽咽着摇头，不是的，她根本没有裴亦斐说的那么好的，她自己知道的，如果她真的这么优秀，她就不会一个镜头拍几十遍都过不了了。

“你需要休息一下冉冉，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

封冉冉后面两天依然过得疲惫而无力。但是给裴亦斐打完电话哭了一场释放了自己之后，她好像又找到了一点力量继续支撑她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