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缓撩眼皮,见祖母都停了咀嚼似在听着,轻描淡写道:“两千两。”
“两千两?”容芷没耐住唤了声,下巴掉得老长,如此像极了其母万氏。容仲琨瞪了女儿一眼,转而寒声道:“嫣儿,你不过去宛平两月余,哪来的那么多钱!”怕不是好路来的吧。
万氏了解自家男人的脾气,头脑简单偏还要胡思乱想!乜了他一眼道。“想哪去了,咱家嫣儿什么样你不清楚,瞧让你说的。她钱哪来的,自然是……那什么时候,人家秦府给的呗!”
生怕哪句话不对触了容嫣眉头,万氏瞥了她一眼,接着感喟道:“啧啧,你看,到底是人家秦府阔绰,临了还给了这么些补偿……这,究竟是给了多少?”
话刚落,老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递了过来,万氏不情愿地收了话,眼眸一转又笑道:“嫣儿啊,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是这么些。临走了秦府还在惦记你,终归没绝情到底。前阵子建安郡君屈驾来府上了,为的什么?还不是舍不得你!再说秦姑爷,不,秦晏之。打你们分开后,给他说亲的人是争先恐后,门槛子都快踏破了,可哪个也没成。因为什么啊?还不是找不出可心的!”
“他如何找得出来!满通州瞧去,有几个比得过咱家嫣儿的。知书达理,恭敬孝顺,人又美得跟仙女似的,不要说通州就是京城也找不出来了!”
万氏夸得可是卖力,什么话都敢说,恨不能把容嫣捧到天上才好。对面的容芷听不下去了,撇了撇嘴,被万氏瞧见,指着她道:“你还不服气?你瞧瞧你,哪里比得上你大姐!”
“比不上。”容芷鼻孔里哼了声,拉着长音道。“可终究是个不会生养的!”
“闭嘴!”
主位上梁氏一声厉喝,把满桌人吓了一跳。
祖母虽骨子里倔强,但言辞极少犀利。眼下她是真发火了。
万氏也有点尴尬,强笑解释:“别听你堂妹的,她是嫉妒你,嫉妒。”说着,给了女儿个眼神。容芷不再言语,却气吁吁地将碗勺磕得叮当响。
“……所以说,到底还是你和秦晏之最配。”万氏故作惋惜地道了句。
这惺惺之态连容炀都看不进去了,刚欲还口,桌底下的手被姐姐按住了。
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容嫣拍拍他手不叫他动,一面对着万氏嫣笑。“二婶母为容家操劳已然费心了,还要惦记我,好生过意不去。嫣儿的事,您且不要放在心上了。”见万氏又欲开口,没给她发声的机会,又道:“回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便在琳琅阁买了几件首饰。这对玉镯是从京城订制的,特地送给婶母,也不知婶母喜欢不喜欢。”
说着,杨嬷嬷呈来几只鎏金朱漆盒,一一交与各位。容嫣托着一只牡丹掐丝珐琅盒恭敬送到了了梁氏面前。
只闻“琳琅阁”三字,万氏都热血沸腾了。“金银玉器,琳琅为首”,她岂会不喜?漆匣一展,万氏眼睛直放光。心里头只顾估量这玉镯的价钱,竟忘了方才的话茬。再想起来时,无从下口,几欲寻了话头都被容嫣拦下了。这可真真是拿人手短。
孙女这是堵众人的口啊。
梁氏瞧着万氏那见钱眼开的样心里就恨,旁的她倒能,一遇正事就指望不上,昨晚的话是白说了,还得自己来啊……
吃过早饭,大伙都散了,梁氏把容嫣留下——
“说走就走,你可是狠心!两个多月,也不知道捎个音信,若非前些日子临安伯世子来了,我都不知你过得如何!”
“是孙女任性了,请祖母见谅。”
容嫣平静得有点出乎梁氏意料。她收起凌厉,拉着孙女的手叹气,疼惜道:“在宛平过得可好?你可知家里多惦记你吗?自小娇惯着,你哪受得了这苦。不要说我做祖母的,就连郡君都记挂着你,来咱府上打听你。”
提到郡君,容嫣有所触动。她穿来之际正是原身大病之时,丈夫扔下个尤姨娘便回了京城;而婆婆韩氏不待见她,看都很少来看。唯是郡君日日来探望,在佛堂抄经为她祈福。容嫣恢复后最高兴的人也是郡君,滋补良药,流水似的给孙媳妇送来,更是从未因容嫣不育而嗔怪过她。
“我让郡君费心了。”
“你知道就好!”梁氏接道,“初一去给她拜个年吧,也算她没白疼你。”
“毕竟和离了,我再去秦府不好。”
“你这孩子,怎就这么拧呢!今儿你二婶母的话你还是没听透啊。”见她沉默,梁氏摆了摆手。“得得,我便与你讲了吧。上个月尤姨娘生了,是个男孩……”
说着,瞥了容嫣一眼。尤姨娘是她痛处,她以为孙女会激动,然眼前人眉心舒缓,连气息都未曾乱了。梁氏心下一紧,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消息是郡君告诉我的,虽未挑明,可话里话外我听得出她的意思。尤姨娘是何人?勾栏里出来的,上不了台面不说,秦府的孩子哪能由她养。一出生,郡君便把孩子抱走了,眼下只缺个寄名的主母。你说,这话她不对别人说偏对我说,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要你回去。
“我知道,你那婆婆是个厉害的,这么些年对你也是蹉跎,可究根到底因为什么,不就是想让秦家有后才会如此吗!眼下秦家有儿子了,她还用得着找你说理?再说你和秦晏之,那孩子本就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不见得是不待见你,不然这么些年他怎就只有个尤姨娘。再说你当初有多喜欢他,定亲前冒出个小韩氏,恐婚事有变,我是看着你在我眼皮底下哭了几天几夜。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祖母也是为你好。你想想,你宛平过得是什么日子,在秦府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府里府外那个见你不得低头恭敬唤声‘夫人’。这才哪到哪,以秦晏之的能力,日后就是做到首辅我都不惊讶,他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梁氏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可眼前人仍是无动于衷。这还是那个柔善温顺的容嫣,自己听话的孙女吗?
她指了指小几上的茶盅,容嫣会意给她端了来。梁氏抿了一口,透过杯沿见孙女冷得跟冰人似的,无奈长叹了声。
“就算你不为自己,也为咱家想想,为容炀往后的日子想想吧!”
提动容炀,只见孙女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梁氏赶紧抓住机会,放下茶盅便道:“我知道你抹不开面子。没事,只要你愿意,祖母去替你说,就是舍下这张连也会让你回去的!”
“祖母您说完了?”容嫣终于开口了,她对视祖母冷静道:“您说完,可容孙女说了……”
第29章 姑姑
“祖母您说完了?您说完,可容孙女说了……”
容嫣目光深沉, 对视祖母的墨瞳幽邃得让人心悚。梁氏从未见她如此神情, 一时木然愣住, 竟不知回应了。
她不回应, 那容嫣便当她默认。
“祖母,从和离那日到如今,除了劝我回去,您可曾问过我到底因何而离, 又问过一句我在秦府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在秦府重病, 你们都道是因尤姨娘。的确, 是她, 不过不是因我妒恨生疾,而是她给我下了毒,使得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风寒险些要了我命。若非郡君发现端倪,您今儿便没我这个孙女了。”
“然这还不是让我最心寒的。郡君发现后告之韩氏,她是我婆婆,非但没为我做主, 反倒极力压下此事并支持秦晏之纳了她。我在她们眼里到底算个什么?您说秦晏之外冷内热, ‘热’我未曾见到, ‘冷’我可是领会了个透。我卧病在床月余直至康复, 他回通州几次竟未看我一眼。您可知从伤寒以来, 我唯一一次见他便是提出和离那日!”
那日,这也是她穿越而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
“看着面上显贵,您可以问问杨嬷嬷我在秦府是如何度日的。夫君不理, 婆婆不爱,除了郡君为我撑腰,看在她的面子上下人还能唤我一声‘少夫人’,可背后里谁真的把我当夫人了。我不过是挂了妻名的摆设,连韩氏房里的那只猫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