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南北往事 长宇宙 1711 字 2天前

“您还记得我?”

老住持一声叹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蒲团,示意来人落座。“三年前你从我这里走,如今再来,便知你心结未解。”

泥壶里的水开了,两盏茶,老住持拿起其中一杯递过去,霍皙用手去接。

那一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无暇,掌纹分明,是手相中的上品。

霍皙接过茶盏,心思却不在喝茶上,她定定望着老和尚:“三年前您对我说,要想渡己,先要渡人。”

老和尚徐徐道:“可到头才来发现,渡人,难渡己。”

霍皙蓦地抬眼去看老和尚,老和尚超然一笑,平和温厚:“要你行路观山,不过是让你见更多的川流江河,知自己见识浅薄,要你静心识人,不过是让你去更多的感悟人性中的善美与恶,知自己心中对错,你走的路,与你识的人,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渡化。”

霍皙难以被说服:“可那是一条人命。”

老和尚不疾不徐打断她的话:“这世上最难平息的,便是无心之过。你这样放不下,对死去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束缚。”

霍皙无措,把脸深深埋进手里,声音沙哑:“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做……”

“做你自己正在做的,做你自己想去做的。心结了了,孽债自然还了。”

霍皙沉默,无声用手去摩挲那盏茶杯,手指沿着杯沿,一圈一圈,眼中有无限心事。

五年前,她初来这里,跟在一人身后,年轻女孩,心中虽无信仰,眼神还是充满了对神佛的敬畏。后来那人撇下她,独自走开,任她在这小小的禅院乱转。

她懵懂转至禅院后山,遇上一位老师父。老师父当她是迷了路的香客,笑意盈盈指点方向,她那时什么也不懂,只记着守规矩别惹祸,便怯生生学着师父行礼,一双手合十,老师父浅浅瞧了一眼,便道:

“姑娘,你这手相,缠思太多,易乱方寸。”

她惊喜之余又多出几分虔诚,想要再询问老和尚一番,对方似看透她心思,依旧笑岑岑。

“眼相心生,怕是无根。”

她彻底对老僧服气,缓缓低下头来。

无爹无娘,辗转十年,可不就是注定无根吗。

“您还看出了什么?”那时候她年少,像个顽劣孩童跟在老和尚身后,只恨不得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点化。

“施主年少,做事三分不满,七分又过,还要三思后行,莫要意气用事,恐害他人性命。”

“您指什么事?”

“父母之恩德,朋友之义气。”

“我无父无母。”

“世上万物,皆有父母恩泽,你如何没有?”

她懊恼不答,两人一路走到禅院大殿,她眼睛一亮,指着远处人脆生生地又问:“那姻缘呢?”

老和尚手里捻着一串檀木珠子,望着不远处的男子,优哉游哉:“非你所属,奈何强求,来日方长,得失都是天意。”

老和尚渐渐走远,她朝他做鬼脸,还以为是多深的道行,不过是个江湖骗子,车轱辘话来回说罢了。

那时春景正盛,年少轻狂。

如今一语成谶,悔不当初。

禅房外响起了钟声,盏茶凉透,霍皙起身告辞。

她起身去开门栓,老和尚的声音又在身后悠悠响起。

“你走,是要与是非地断尘缘,你回,说明你与是非地尘缘未断,该来的,总会来。该放下的,也总要放下。”

霍皙回头,莞尔一笑,神情与当年顽劣少女甚是相似:“师父,当年您说我有些慧根,不如您留我在这山里,跟着一起修行吧。”

老和尚慈祥一笑,起身送她出门。

“进山门易,只因佛门始为俗人开。出山门易,只因佛渡尘世有缘人。”

老和尚抖落抖落身上的袈裟,迈着沉稳的四方步走远了:“你虽有慧根,却与我无缘,走吧走吧……”

…………

三月中旬,万物都有回暖迹象。

霍皙从禅院出来,风一吹,还是被冻得打了个寒噤。

已经初春,她仍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又厚又密的长发有几缕被吹起来刮在脸上,太阳西斜,她单薄的影子被深金色光芒拉的老长,衬得人越发孤独。

她下了山,站在半山腰,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打火机,背对着风口,给自己点了支烟。

霍皙生的白,透亮的白,也美,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眶很深,眼睛也大,睫毛浓黑卷翘,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神会放空,睫毛微颤,盯着一个地方,好似蒙着一层雾气,等你想仔细看个究竟的时候,偏偏那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儿又带着那么股孩子似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