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去漠河拍外景,东北将近零下四十度,连待了半个多月,有点冻怕了。”
脱了又厚又重的棉衣,包间明晃晃的灯光一打,这才能看出些霍皙原来的模样。
里头依旧是件薄薄的黑色毛衣,一条低腰牛仔裤,脚上蹬着的是双质地精良的棕色矮靴,她站在灯光下,披散着头发,眉眼生动,肤白高挑,这身打扮给她添了两分利落,又不声不响透出了她骨子里原本就有的那股矜贵劲儿。
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和陶蓓蓓添了杯茶水,茶是陶蓓蓓偷她爹的,武夷山弄下来的金骏眉,茶汤鲜亮又清透。
霍皙抿了一小口,环顾包间,问:“今天吃饭就咱俩?”
“还有武杨。”陶蓓蓓干脆的答。“他订的地方,结果这孙子来的比咱俩谁都晚。”
话音刚落,外头的停车场就轰隆隆开进来一辆车。
陶蓓蓓一努嘴:“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武杨的车是辆黑色悍马,因为工作需要,改装过,引擎声很大,陶蓓蓓瞧着底下那辆威风凛凛的大吉普,翻了个白眼儿。
“摆臭阵势。”
武杨下了车,一进饭店大门,经理就迎了上来,满脸殷勤:“武爷,谢您今儿个赏脸,好长时间没见了,想吃什么,我给您安排。”
武杨长的结实,个子又高,一张脸严肃起来的时候特能唬人:“订的包间人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经理拿着门口的登记牌,跟在他身后。“一前一后两个美女,全都在楼上呢。”
“别他妈瞎说,那是我妹妹,比亲妹妹都亲。”
经理讪笑着:“是是是。”
“行了。”武杨背着手,不耐烦赶走经理。“甭跟着了,一会儿让你们厨师长上来点菜,告诉门口服务员,没事儿少进来。”
会吃的人都知道,点菜不能光看菜谱上的图,不能听服务员跟在你身后的吹捧,真懂吃的,一般都先和厨师交流,这菜的味道正不正,时令的材料新鲜不新鲜,厨师一张嘴就能知道一二。
武杨是吃这一行当里的祖宗,怎么吃,在哪儿吃,这一套功夫派头足,也十分讲究。
找厨师长点完了菜,签了单,武杨推门进屋。
脚还没迈进去,就挨了一顿骂。
“说好六点见面的是你,选这么个地方的人也是你,瞪大了眼睛瞧瞧您那块手表,几点了?”
陶蓓蓓杏眼怒瞪,小模样忿天忿地的。
武杨哎呦一声赶紧赔罪:“真不能怨我,今天有个劳什子演唱会,路上碰上东直门临检,给耽搁了。”
“就编吧,您那车整个儿一三无产品,拦你?谁敢拦你?你不查别人就不错了。”
霍皙不解:“什么三无产品?”
陶蓓蓓俏生生的哼:“没车检证,没正规号牌,没行驶本呗。仗着卫/戍/区仨字儿敢这么招摇过市的,他是独一份儿。”
扯个谎还被戳破了,武杨讪讪的:“一小姑娘,嘴别那么不饶人,回头找不着婆家。”
武杨坐下来:“今天咱家门口潘大爷最后一天剃头,反正也是路过,干脆凑个热闹,人多,就排了一会儿。”
提起潘大爷,总后大院没有不知道的,早四十年前就是给父亲那一辈理发的,老头儿就住在街对面的平房里,老伴儿开了个杂货铺,白天他就带着剃头的家伙,拎着一把椅子,一块布,到大院门口坐着,大爷剃的是寸头,不会现在发廊里那么多花架子,一剪子下去,头顶削一寸,两侧推平,要的就是个干净利索,每回五块钱,迎来送往,来的全是老顾客。
这一剃,就剃了这么多年。
后来老伴中风走了,潘大爷一个人又干了两年,如今儿子在外地做生意有了起色,给他买了房子,说要把他接过去颐养天年。
今天是潘大爷最后一天营业,大院儿里的人听说以后都来给老爷子送行,一帮平日里呼风唤雨有头有脸的子弟,到了这儿,都规规矩矩点上一支烟,排队等着老爷子剃头。老爷子笑眯眯站在椅子后头,谁的脑型尖,谁的脑型圆,谁的寸头长,谁又喜欢短,他心里门儿清,到最后,一个一个剃完了,谁的钱也没要。
都是穿着开裆裤看着长大的,比自己亲儿子都亲,以前收钱是安身立命,有个规矩,如今要走,只恨不得多看他们几眼,那还舍得收钱。
武杨是最后几个收尾的,临走的时候,老头儿拎着椅子,悠悠叹气,有点遗憾。
你们这伙人常来我这儿剃头的,一共九个孩子,除了不着调的,命薄没了的,今天来了五个,算来算去,到底是缺了一个。
武杨笑着安慰他,斯亮在外地出差呢,没赶回来,他要知道您走,肯定第一个来的就是他。
斯亮那孩子爱干净,每次一寸半,从来不留长,说看着不精神。走喽走喽。
说完,潘大爷摆摆手,步履蹒跚的过了街,身影渐渐消失在繁华的街道中。
陶蓓蓓和武杨住在一个院儿,大门进出,偶尔碰上也会对老头儿甜甜的打声招呼,霍皙以前跟他们一起厮混的时候也知道,因此听武杨说完,谁也没说话。
一时室内安静,正好有服务生敲门上菜,整整十二道,菜盘轻轻搁在桌上,趁着空当,武杨点了支烟,朝霍皙一扬下巴。
“二朵儿,打我进来,你可还没跟我打过招呼呢。”
霍皙恼怒,竖起眉毛:“不许叫我小名儿!”
武杨哈哈大笑,等服务员把菜上完,他才定定看着她认真说了句话。
“瘦了。”
霍皙就怕这样,一个一个的看着她,那眼神里带着对她的怜悯,带着对过去无限唏嘘。
她打着哈哈,故意左右而言他:“在外头风吹日晒,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能不瘦吗,快点开动,饿了一天,前胸贴后背了都。”
武杨拿起筷子,豪气一挥手:“来!吃饭!”
“今天给你好好补补,吃多吃少全算我的,不行咱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