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在心底骂了方御女两句,林桑青爬起来行了个懒洋洋的礼,“皇上金安。”
萧白泽看她两眼,语气平淡道:“起来。”顿一顿,眼神闪躲的补了一句,“你还好吧?”
哈?从地上起来,顺手理一理凌乱的头发,林桑青用念力撇嘴——她没听错吧,萧白泽问她还好吧?真是有意思,下旨降她位份的人可是他啊,她好不好,他心里会没有数吗?
“很好。”还他一抹嘲讽的笑,林桑青从容不迫道:“每日晚起早睡,许是冬天容易饿的原因,一日三餐吃得比往常要多,自然而然的,腰间储存了不少过冬的肥肉,现在穿的衣裳多,暂且看不出来,等到开春换上薄衣裳,便能看出来了。”
萧白泽的唇角抖得厉害,弦月眉也跟着快速跳动,“谁问你这些了?”
林桑青反问回去:“那你想问哪些?”
萧白泽默然不语,只拿黑漆漆的眸子瞅她,稍许,他吩咐守在一旁的梨奈,“带你家娘娘回去。”
梨奈俯身行礼,“是,奴婢这就带娘娘回宫。”
林桑青搭着梨奈的手离去,路过魏虞身旁时,他朝她微笑点头,眉目间尽是令人望之愉悦的淡雅气度,她亦淡笑着回望他,顺便在心底为魏虞难过。真不知他哪一步走岔了,竟认识了萧白泽这样喜怒不定的朋友,人都说伴君如伴虎,魏虞整日对着箫白泽这只大老虎,不知心境如何。
待离开园子很远,快要抵达繁光宫附近,梨奈揉一揉脸蛋儿,终于将心底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娘娘,咱们好不容易碰着皇上一次,你作甚不和他说柳昭仪的事儿?分明是柳昭仪挑衅在先,皇上作甚只惩罚您呢,未免太不公平了,您应当向他说明情况的。”
抬眸看向高远的长空,林桑青伸展伸展四肢,眼神倦怠道:“说了又有什么用,爹爹现在已经不在朝为官了,皇上没有需要用到咱们林家的地方,他并不会为了我而得罪柳昭仪的父亲。何况,连闭门不出的方御女都知道柳昭仪的所作所为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装作不知道,咱们作甚去讨没趣。”
梨奈失望垂眸,“倒也是呢。”又叹了一口气,“唉,不知老爷习不习惯不为官的生活,他并未到回乡养老的年纪,如今乍然闲赋在家,不晓得适不适应。”
收回仰望天空的视线,林桑青淡然笑笑,她已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林侍郎呢。
柳昭仪并不是会轻易放过她的主儿,从三番四次的偶遇便能看出来,只不过,目前柳昭仪只是对她进行一些言语上的羞辱,并没有想办法让她丢了性命。
她仍旧是萧白泽仅有的几位后妃中的一位,仍有重新受宠的可能,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柳相为防止侍郎君死灰复燃,很有可能授意柳昭仪继续陷害她,直到让她命丧后宫,再也没有重新受宠的可能。
毕竟,自古以来前朝和后宫都是一体的,妃子在后宫受宠,家人在前朝势必会得到重用,反之亦然。
她和柳昭仪,柳相和林侍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寒冬时节,皇宫里的柳树林子已不复弱柳扶风之相,干枯的枝叶随地可见,萧瑟又冷清,了无生机。
踱步至此,魏虞伸手摘下柳树上的最后一片枯黄叶片,若有所思地同身旁迎风而立的萧白泽道:“林美人倒有意思,她压根不怵你,态度可以用不卑不亢四字来形容。阿泽,你不是一直说宫里的女人都一个样,不值得喜欢吗,你看看这个林美人如何,值不值得你喜欢?”
萧白泽没有回答他,漆黑的眼底浮现一抹思量,突然转头向后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魏虞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找什么呢?”
萧白泽回过头,一本正经道:“我看承毓走远没,若没走远,叫她回来同你说说话,我看你闷得很。”
魏虞讪讪咳嗽一声。远处吹来带着寒意的风,他松开手中的枯黄叶片,任由风将叶片吹走,嗓音飘渺道:“你不能孑然一身到死啊,阿泽,你是皇帝,有些事情,是时候忘记了。”
柳林中无人说话,唯有风声瑟瑟,将他的话裹进风里带走。
像回光返照一般,天气难得晴好了几日,气温又陡然开始下降,冻得人不愿意伸出手,只想躲在被窝里,凑合着将这个冬天挨过去。
繁光宫里地气不暖,一到冬日便像冰窟窿似的,全靠烧碳火带来暖和气。在柳昭仪的威胁下,内廷司的人不敢给繁光宫发炭火,如此一来,繁光宫算是坐实了冰窟窿这个名字。
幸好方御女财不外漏,她偷偷运了好几回炭火进来,虽不够一整日用的,却也能缓解缓解繁光宫内的寒冷。
几日之后,林桑青坐在炭火边,一壁烤火一壁喝茶,宫女们在殿外嘟囔议论着什么,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却仍能听见。
一个道:“今年的年头当真古怪。”
另一个道:“是啊,怎么现在开花了呢,这可是以前都没有的事,也不知是凶兆还是吉兆。”
她正觉得闷呢,加之好奇她们说的是什么,便让枫栎唤她们进来,捧着茶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个子矮一些的回复她,“回娘娘,盘龙池边的绿色腊梅提前开花了,可漂亮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轻啜一口茶水,林桑青默然垂眸。她认出来了,说话的姑娘负责殿外洒扫,送将士北去那日,就是她替她端来的那碗姜茶。
不动声色地收敛眸中的思索之色,她故作兴致盎然道:“绿色的腊梅?这个颜色新鲜,本宫还从未看过呢。”搁下茶盏,她转头唤枫栎,“枫栎,帮我取件披风来,咱们去看腊梅。”
绿萼梅品种稀少,纵然是天下权势集中之所的皇宫,也左不过只有两棵,全种在盘龙池边上,离池水只有一尺远。
说是开花,也不过只开了十来朵,全在树梢顶上,不比花开满枝头的时候好看。
立在盘龙池边静静欣赏片刻,林桑青不由得想赞叹种下这两棵梅花树的人心思细腻,盘龙池的水一向清澈,绿色的梅花倒映在波澜不惊的池水中,美得像一副画卷。
她倏然想起一件年头久远的事情,眼底浮动温和的笑意,对身旁的枫栎道:“我十四岁那年,爹爹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他说桑青两个字不好,想给我改一个既文雅又有深意的名字。他想了一个月,你猜猜,最后想了一个什么名字出来?”
枫栎摇头,“奴婢不知,还请娘娘说出来吧。”
眼底的笑意加深,她道:“绿梅。”
枫栎咬了咬嘴唇,竭力忍住笑意,“侍郎君……很会取名字。”
侍郎君?不,林桑青抬目微笑,她爹才不是侍郎君,她爹只是城里随处可见的懦弱男人,疼孩子怕老婆,哪里有侍郎君的威名和地位。裹紧身上的披风,她继续道:“他说绿字同青,梅字有才,梅妃可不就有才气么?要不是我哭着喊着没答应,现在我便是林绿梅了,忒俗,忒难听。”
池边风大,站不住人,只有那么几朵绿梅绽放,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亏得负责殿外洒扫事宜的宫女告诉她花开得可好看了,不知在她眼中,好看的定义是什么。
新鲜劲一过,便觉得池边的风景也不过尔尔,林桑青惆怅地叹息一声,准备回繁光宫烤火去了。
池子那头突然传来一把娇媚女声,“林妹妹也来看腊梅?”
她顿足回头,只见容颜美丽的柳昭仪慢慢从盘龙池上悬架的石桥上向她这边走来,眉眼带笑,神态可以用“温柔”两个字来形容。
林桑青顿觉不对劲,上次她对她这样笑,还是在绮月台上,笑着笑着,她就将她推下台阶了。抖一抖踩在脚底下的裙裾,林桑青冷着脸转身,“走吧枫栎,煞风景的人出现了,本宫脑子疼,咱们回宫去。”
奴婢都随主子,枫栎的性子纵然谦卑温和,也不怎么待见柳昭仪,道一声“是”,搀扶着林桑青转身离去。
柳昭仪快跑两步,停在石桥的彼端,忙唤住林桑青,“等一等。” 林桑青微微侧身,她指一指面前的空地道:“方才跑得太急,手里的东西竟然掉了,可否劳烦妹妹帮我捡一下?”
啥?林桑青忍不住想笑——柳昭仪的脑袋里有坑吗?她怎么可能帮她捡东西。冷冷扫她一眼,林桑青立在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冷眼嘲讽道:“你肩膀底下那两样东西是木头做的吗,抬不起来?若没用处干脆卸了它,别放在那儿当摆设。”
柳昭仪被她说得脸色发黑,重重唤她一声,“林桑青!”抬头张望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她咬一咬性感的嘴唇,似下了什么决心,下一瞬,突然“噗通”跳进桥底的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