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柳安顺成为乾朝建立以来第一个被赐死的宰相,他的姓名将被刻在史记册子上,被世世代代的后人嘲讽、责骂,哪怕死去也不安生。
在柳安顺死去的当天夜里,他身旁一位近臣突然进宫求见箫白泽,向他揭发一件几乎无人知晓的事情。
众所周知,原户部侍郎林轩之所以被贬为庶民,最大的罪名便是抗旨不尊、违背圣意,那位柳安顺身边的近臣告诉皇上,林轩并没有抗旨不尊,是柳安顺偷偷篡改了圣纸上的文字,林轩并不知情,他老老实实按照篡改过的圣纸去行事,这才落得了抗旨不尊的罪名。
箫白泽听闻之后煞是震惊,忙令白瑞去乡下一趟,找到原户部侍郎林轩,要来了那张令他官爵不保的圣纸。
果然,圣纸有被人篡改的痕迹,上头所表达的意思和箫白泽原本的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侍郎君竟然是被柳相栽赃陷害的,他仍是一位忠心耿耿的好官。
弄清楚这件事后,箫白泽十分自责,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作了一番自我检讨,并当即下令,重新召原户部侍郎林轩入朝为官。
既然侍郎君是被冤枉的,那么重召他入朝为官在情理之中,文武百官无话可说。加之柳相倒台之后,他的那些朋党们害怕被刑部的人盯上,行事十分低调,箫白泽说什么他们都不敢反对,侍郎君林轩便这么毫无压力的重返朝廷了。
只是,林轩重新入朝为官后,有一件事情比较为难——该给他安排什么官职好呢?
箫白泽本想让侍郎君官复原职的,仍然让他做户部的侍郎,然,户部已经任命了新的侍郎,人家刚有些上手,不好再行调配。兵部尚书的位置也由兵部侍郎顶上去了,放眼整个朝廷,除了因柳相的落马而空出的尚书省宰相之位,便再无空缺。
侍郎君是三朝之臣,算是老人儿了,他对待每一任君主都尽心尽责,在任几十年不曾出过任何纰漏,资历他有,只是缺少声望罢了。
权衡再三,箫白泽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抬侍郎君上去,由他弥补柳安顺的空缺,任尚书省宰相之职。
这个决定甫一出来,朝野上下一片不满,反对之声比比皆是。柳相倒台之后,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尚书省宰相这个位置,尤其是六部的尚书们,都盼望着皇上能抬他们上去弥补空缺,谁知道皇上居然让原户部侍郎林轩顶了这个位置,不要说合不合规制了,光是这个心理落差他们就难以接受。
然,朝野的反对声再大,箫白泽也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上朝的时候,他特意同满朝文武道:“朕并未说林轩就坐稳这个位置了,他只是暂时顶职,倘使日后做得不好,难以挑起这个胆子,朕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撤下去,改换合适的人来做。你们若有意见便等过段时间再说,眼下朕心烦意乱,不想过多言语,这件事便先这么定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文武百官纵有再多不满,只得先咽回肚子里。同时,箫白泽的话也给六部尚书带来了一丝希望——没准林轩真的挑不起尚书省宰相的担子,他们还有机会当宰相。
于是,离开官场几个月之后,原户部侍郎林轩摇身一变,成了大乾朝的宰相,而曾经想方设法想除去他的柳安顺,已成了九泉之下的一具亡魂。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消息传来的那天,林桑青正对着铜镜拔眉毛,禁足的日子里她过得比男孩子还糙,眉毛都快长成杂草了。
梨奈将这件事告诉她时,她一不留神将眉毛多拔了几根,一侧眉毛立时缺了一块,完全没有办法补救。停顿稍许,她把对面的眉毛也多拔了几根,如此一来两侧眉毛就对称了。
梨奈仔细打量她,奇怪道:“小姐,你不觉得高兴吗?”
“高兴?”放下拔眉的夹子,林桑青把眉毛露给梨奈看,“眉毛拔成这个鬼样子,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梨奈偷偷撇嘴,“奴婢说的不是这个,是老爷被皇上任命为尚书省宰相的事情,小姐您不高兴吗?”
将拔眉毛的夹子丢进抽屉里,她盯着梨奈看了几眼,顿了顿,面上倏然绽放璀璨的笑容——这一日终于来了。
什么暂时顶职,什么若做不好便撤下去,林大人保准会稳稳坐在宰相的位置上,谁也没法撬他下来。
林大人被陷害撤职、柳安顺成为尚书省宰相、柳安顺贪污受贿的行为败露,被撤去官职并赐死、满朝只有尚书省宰相之位空缺——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在情理之中,环与环之间自然相扣,其实不过是萧白泽连同林大人使的一招暗度陈仓计罢了,柳安顺和满朝百官都是身在局中看不清的棋子。
耗费这一番功夫,除了为了除去声势日渐壮大的柳氏一族外,还能顺便扶植有能力却没地位与权势的林轩,这对箫白泽和林轩而言,是一桩互惠共利的事情。
林大人在前朝饱受排挤,林桑青这个林家出来的昭仪娘娘若不及时失势避宠,林家怎么会显示出没落之相、柳尚书及其朋党怎么会彻底放下戒心呢。所以,她打了柳昭仪几巴掌,在解气的同时,也为失势避宠找到了路子,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她没想到萧白泽出手会这么干脆利落,赶在头年之前就拔去了柳氏一族,估摸他也怕时日长久,柳安顺会把他曾经的朋党都纠集到身旁,那时大树的根基稳固,想要拔去就困难了
林桑青其实早就怀疑侍郎君跟皇上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勾当了,在她偷听箫白泽和魏虞谈话的时候,箫白泽完全可以以这个为理由处死她,但他没有;她在他面前从未守过宫廷之礼,有时候的举动更是可以用粗鄙形容,他却从未说过什么话,待她宽容得过了分;还有那次中秋节会见亲人,侍郎君与箫白泽错身而过时那满含深意的一眼,让她不得不加深怀疑,怀疑他们在朝堂之上的争执不过是一出戏——若他们君臣之间果真不对付,又怎么会用那样默契的眼神回看对方呢?
现在她证实了之前的猜测,箫白泽对她宽容得过了分,完全是因为她是林轩的女儿,是他合作对象的宝贝闺女,看在林轩的面子上,他会忍她三分。
她也终于明白侍郎君的那句“皇上的宠爱迟早会来,但不是现在”是什么意思。
她进宫的身份特殊,既不是秀女,也不是家中有功,完全是门下省宰相在太后耳边念叨了几句,夸了她几声,太后被糊弄住了,大手一挥,便让箫白泽纳她为妃。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门下省宰相与林轩向来交好,想来那番与她原本的脾性完全不搭嘎的话该是林轩教门下省宰相告诉太后的。
作为一名心思缜密的皇帝,箫白泽一定十分清楚,若刚进宫他就表现出宠爱她的样子,那么势必惹人耳目,柳安顺那边难免会多想;若一直不宠爱她,未免显得刻意,柳安顺也会多想;于是,他待她的态度起起伏伏,有宠爱也有冷待,像对待后宫其他那些妃嫔一样,如此便正常了。
等到除去柳安顺,箫白泽没有顾忌的对象了,她的宠爱便会滚滚而来。
可是,天地良心,林桑青压根不想要帝王的宠爱。宠爱什么的,尤其是帝王的宠爱,实在难以维持很久,她只想平平淡淡地渡完余生,有吃有喝,哪怕没人伺候也可以的。
诚如世人知道的那样,前朝与后宫的恩宠是一体的,柳相倒台后,柳昭仪便跟着倒台了,一夜之间,不单前朝,后宫的局势也发生了极大变化。
父亲死去、家中乱作一团,没有了后台与靠山,柳昭仪现在便如一座岌岌可危的大厦,只需要有人轻轻一推,大厦顷刻间将倾倒。
纵然与柳昭仪有新仇旧恨,林桑青也不想做出头的那只鸟,她想,大厦腐朽到了一定地步之后,不需要外力去推自个儿便会倒下,她只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冷眼旁观便好。
毕竟,这宫里可有许多人看不惯柳昭仪的嚣张跋扈呢。
她适时病倒,所有来客一律不见,阻拦了从外头传来的所有好的、不好的信息,只把繁光宫当做一座围城,把自己当成守在围城正中的大将军。
虽说了所有来客一律不见,但有些人她拦不住,譬如太后,再譬如箫白泽。
离过年只有不到三天的时候,太后突然来繁光宫探望林桑青,且还把箫白泽也叫上了。繁光宫的宫女敢拦其他人,可不敢拦太后和皇上,除非她们不想要脑袋了。
那时林桑青正满脸虚弱地躺在床上,被病痛折磨得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太后轻车熟路地走进殿内,见了她的模样很是感慨唏嘘,一副要哭的样子,“青青,哀家带着泽儿和淑妃来看你了,你可觉得身子松快些了?”
她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嘴唇颤抖道:“母……母后,咳咳。”重重咳嗽几声,咳得脸颊两侧泛起潮红,还是没能坐起来。梨奈赶紧搀扶她躺回床上,她平躺着,却还不忘该守的礼数,“还请母后恕孩儿身子不爽,不能起身行礼了。”
太后嗔怪她,“这说的是什么话,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拘泥着礼数作甚,身子舒坦才是最要紧的。枕头矮不矮?要不要换个高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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