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精明,比起外人宁妃,当然还是自己季家的人更有用处。
太后厌恶圣熙贵妃,顺带也厌恶她生的圣玄长公主昭阳,宁妃把周萍的话告诉太后以后,太后会不会想到什么?若太后晓得她就是昭阳,那么今后她该如何应对?
这是眼下最令人头疼的事情。
且有件事林桑青想不通,箫白泽既然晓得宁妃是太后手底下的人,那他为何不想办法阻止周萍和宁妃见面,防止周萍把她的真实身份告诉宁妃,再经由宁妃之口,转告给最厌恶昭阳的太后?他倒像是故意放纵宁妃与周萍见面,故意让宁妃把周萍的话传给太后似的。
萧白泽心思缜密,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他起码多三个,连林桑青也难以猜透。
怕什么来什么,刚用罢午膳,林桑青换好衣裳,准备到启明殿去和箫白泽腻歪一会儿——昨儿个她一天没见到那位英俊公子哥,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点儿什么似的,今儿个可得看个够。还没等她出门,永宁宫的巫安姑姑突然造访,说是太后请她过去一趟。
“宸妃娘娘,太后有请。”
林桑青顿觉不妙。
她口头答应巫安一声,正要随她去永宁宫,外出的梨奈恰好归来。
许是有话要对她说,梨奈忙找个借口唤住她,“娘娘,等一等,您衣裳不大整齐,奴婢帮您整整。”林桑青当即心领神会,她顿足在殿门旁边,不动声色地随手将原本整齐的领口打乱。
梨奈走到她身边,踮起脚为她整理领口,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娘娘,方才太后去了启明殿一趟,发了好大的火,不知原因是什么。您等会儿过去时千万小心些,行事谨慎恭谨,别惹太后生气。”
巫安姑姑停在不远处等她,林桑青漫不经心地看巫安一眼,小声问梨奈,“百事通,你可知道太后今天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梨奈居然真的知晓,“据说太后今儿个召见了一位宫外女子,且没有过明面,是私底下见的。”
林桑青了然颔首,扯唇微笑,她放大声音对梨奈道:“好了,本宫去永宁宫一趟,很快便回来,梨奈你帮我把殿里的几盆花搬出来晒晒太阳吧。”
梨奈垂首答是。
不知太后有多少烦心事,永宁宫终日燃烧着安神的檀香,袅袅香雾缭绕在古朴讲究的殿宇中,似笼罩了一层曼舞轻纱。
林桑青抵达永宁宫时,太后正端坐在大殿中喝茶,她依规矩向太后行了跪拜之礼,“太后娘娘金安。”
太后的容色依旧和蔼,“青青来了啊。”搁下茶盏,温言道:“如霜不在了,这宫里再也没有能陪哀家说闲话的人了,哀家这个孤寡老人委实无趣,这不,哀家让巫安将你唤来,想同你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也许太后不知林桑青私底下去见过宁妃,是以她仍能维持住和蔼的神色,这也足可见太后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鼻尖因赶路而沁出细密的汗珠,林桑青掏出手帕擦拭汗珠,朝太后谦卑一笑道:“母后觉得无聊,咱们这些小辈当然要多陪陪您,往后您要是觉得无趣,大可以让巫安姑姑到繁光宫找我,臣妾保证立刻过来陪您。”
太后很喜欢她说的这番言不由衷的话,展眉欣慰而笑,无意似的,随口感慨道:“青青当真孝顺,哀家觉得,你比哀家自己的孩子都要懂事,昭阳那孩子是万万不能和你比的。”
眉心快速抖动两下,林桑青拿手帕按按鼻子,故意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昭阳?自打臣妾进宫,便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她可是远嫁了?”
眼神轻飘飘从林桑青脸上略过,太后不知在想什么,语气有些飘忽不定,“泽儿不许宫里的人提及,你自是不清楚。昭阳是哀家第一任夫君周皇和圣熙贵妃生的女儿,彼时哀家是皇后,按照规矩,她要尊称我一声母后的。哀家拿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竭尽全力给她最好的东西,但她不领情,伙同圣熙做了许多让人寒心的事情。若非哀家命大,也许根本活不到今日,早死在那孩子的手段之下了。”
恰到好处的掩去眼底的冷笑,林桑青眨眨眼,若有所思道:“唔,那这样说,昭阳可真不是东西,太后您不必对一个不懂事的人念念不忘,且将心放宽些。”
太后望了望她,眸光深沉如海,难以看透。沉默须臾,方才继续道:“听闻林相对你颇为宠爱,连林家长子都不放在心上,由得他在塞外边关受苦,难得你没像昭阳一样恃宠生娇,养成天不怕地不怕浑然没有良心的混世魔王性子,足可见林轩教女有方。”
林桑青低眉浅笑,“什么教女有方,父亲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放纵臣妾一些,有时臣妾放纵过头,做错了事情,父亲不会包容,该骂还是要骂的。”
太后哂笑不言。
天色还早,她们伴着永宁宫中的袅袅檀香,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太后没扯得太远,大多是问一些她待字闺中的事情,偶尔提及几句昭阳,又很快把话题牵扯到她身上,倒真像是在同她闲聊。
林桑青知道,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陷阱,看似无意,其实都别有用心,她必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与她对话,不能松懈片刻。
终于,西方翻涌起绯红的火烧云,太后喝完了茶壶里的最后一盏茶,总算止住了话头,放林桑青回去了。
最后,她不忘叮嘱林桑青几句,“皇儿的身子近来不大好,魏先生说是体虚导致的,需要静养。这段时间你便不要去启明殿了,以免扰了皇儿的清净,于他恢复身子不利。”
前天林桑青去见萧白泽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可以见客和批阅奏折,怎么现在太后又说他需要静养了呢?眉心轻轻蹙起,又很快松开,林桑青顺从道:“是,太后。”她屈膝行礼,“那臣妾先告退了。”
闭上眼睛,来回揉动着眉骨处,太后轻声道:“嗯。”
朱色的厚重殿门外霞色飞扬,林桑青迈开脚步,平端着手臂向外走。将将跨过门槛,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呼唤,“昭阳。”
像是从喉咙最深处发出来的,带着森森寒意与厌恶,却又显得漫不经心。
林桑青没有停顿,她像是没有听到这声呼唤,连一个顿都没打,径直跨过门槛走到殿外。等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转过身,神色如常地询问太后,“太后怎么了?您是不是又想念昭阳长公主了?”
殿内的重重烟雾挡住了太后面上的表情,她朝林桑青挥手,“没什么,你回去吧。”
林桑青点点头,这才放心离开。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沿着崎岖的宫道小路往前走,离太后的永宁宫很远之后,她陡然放松僵硬的身体,额头上的汗水哗啦啦啦往下流。
呼!真是惊险,她早知太后老谋深算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她的心机居然如此深重。她方才唤的那句“昭阳”一定是为了试探她,若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太后必然断定她就是昭阳。幸而她反应迅速,强行把要扭过去的头转回来,这才险险避过。
她想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水,摸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摸到,挠挠头发,她倏然想到方才把手帕落在永宁宫了。
一方手帕取不取本无所谓,但落在永宁宫的手帕是小圆脸梨奈亲手绣来送给她的,有几分意义,不能丢弃。
她踌躇片刻,本着大不了再走一回魔窟的心态,英勇的折返回永宁宫。
初夏还没有蝉虫鸣叫,但时令已经迈进七月,想来过不了多久,蝉虫便会从地底爬出来,飞上树上发出吵人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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