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房大略分成四格,左边小书房,左中会客,右中靠窗小炕上还摆着几个果盘和一个底部存了一点面汤的碗和筷子,最后边掀帘子进去便是卧房。
而邢秀才,便斜着仰面躺在靠窗小炕上,脖子几乎被整个割断,只剩下颈椎和后面一点皮肉连接,呈现出一种正常人所不能有的诡异角度。
他花白整齐的胡须和烟蓝色的中衣都被血泡透了,此刻因为干涸板结而生硬的翘着。因颈动脉断裂,血液飞出去老远,地上、墙上,全都是,四处喷溅的血迹将大片大片的窗纸、被褥、靠枕都染成了深红色,一眼看去非常触目惊心。
许倩这次是以侍卫的身份跟来的,按理说不能进入现场,可饶是匆匆一瞥也足够震慑心神。
她刷的白了脸,心脏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停跳,过了好久才将心中汹涌翻滚的恶心、惊悚、恐惧等诸多复杂的情绪压下去,死死握着惯用佩刀,笔直的守在屋外。
本以为邢秀才死的就够惨了,可等晏骄看清邢秀才之妻玉书的死状后,面上登时一阵青白交加,额头上青筋暴起,忍不住痛骂了一句畜生。
这位老太太跟她奶奶的年纪差不多,听说也是秀才的女儿,十分温柔娴雅知书达理,可如今……
阿苗气的红了眼圈,“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猪狗不如的混账!”
老太太也如邢秀才一般穿着中衣,腰侧有几个血窟窿,裤子却被粗暴的褪到地上,上衣也敞开了,露出里头伤痕累累的年迈躯体。
就在她两腿之间,甚至还有已经干涸了的,混着血液的白斑。
晏骄已经许久没见这般丧尽天良的案子,气的浑身发抖,简直不忍心继续看下去。
她一定要将这天杀的凶手捉拿归案,然后将他碎尸万段!
云富县本地的仵作见晏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战战兢兢上前,小声说了自己的推断,“房间内没有明显翻动的痕迹,暂时也瞧不出少了什么,不大像劫财。可这两位老人家素来为人和善,又不大可能与外头结仇……”
老太太的死状倒是颇像情杀,可,可两位死者都这把年纪了,又实在说不通。
晏骄询问了本地昨天夜里的温度情况,又观察了尸体状态,飞快的推测道:“死亡时间应该在昨晚亥时过半,”她微微拧起眉头,顿了顿又道,“也就是说,凶手刚刚离开不久,更夫就发现了。”
王知县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更夫有嫌疑?”
晏骄头也不抬的说:“案件破获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她再次来到邢秀才的尸体跟前,视线在他的穿着和炕桌上摆放的小碗划过,“是熟人作案,而且是很熟很熟的那种。”
这个时代讲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命案发生时却已经十点多了,两位老人也换了中衣,显然是要睡,或是已经入睡,却又被人吵醒。
老两口独居,警惕心肯定是有的,大半夜不可能谁来叫门都开,还直接给让到卧室里来。
晏骄又指着炕桌对面椅子上随手搭着的一件薄外套道:“老太太甚至还去给来人煮了一碗面,邢秀才更坐在凶手对面,看着他吃完。”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衙役钟平恰好就站在她手指的炕边,听说是凶手坐的位置,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忙往一旁跳了一步。
“您,您的意思是,邢秀才直到死前,还在桌边看着凶手吃面?”钟平结结巴巴的道,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丝丝缠绕,恶毒的如同淬了冰。
王知县脑海中不自觉跟着想了一回,也觉得那场面实在可怕到令人作呕,下意识抬手拭汗,又忍不住追问道:“何以见得呢?或许这面是死者其中一人吃的。”
晏骄示意他细看那碗,“你们看,碗口有红油,面里应该加了辣子,而之前你们也说过,老两口素食清淡,连鱼肉都少吃,又怎么可能大半夜吃辣子面?”
“更何况这碗壁痕迹甚高,这么大的海碗,怕是老两口两个人都吃不完……”
她一边说,众人一边强忍恐惧凑上去看,果然如此。
阿苗飞快的做着笔记,第无数次的称赞道:“师父,您好厉害啊,咱们才进来多久?我都没留意。”
晏骄顺口教育道:“干咱们这行的,胆要大、眼要尖、心要细,逃生是人的本能,凶手也是如此,他们并不会傻傻蹲在原地等着咱们去抓,所以时间就是生命。”
死者已矣,只有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才能慰藉死者的在天之灵,也不辜负百姓们对他们的期望。
阿苗细细的在口中念了几遍,点头,“师父,我记住了。”
门外的许倩听了,也不由自主的喃喃道:“时间就是生命……”
这话听着浅白怪异,细细品味时倒颇有深意。
邢秀才的致命伤只有一处,非常清晰明了,凶手应该就是坐在他对面,慢慢吃完了面,然后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一刀划出,直接割破喉管。
至于老太太,哪怕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等晏骄再次站到这具惨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尸体面前时,心中仍旧不可抑制的翻滚起愤怒。
说的不好听一点,既然你都决定要杀人了,好歹让人走的体面一点不行吗?
难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有女性长辈不成?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你是怎么下的去手呢!
王知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见状也是唏嘘不已,又愤愤然道:“下官活了大半辈子,如此令人发指的恶劣案件莫说见过,更是闻所未闻!”
见晏骄只是站在一边看,并未急着验尸,后头的仵作忙道:“卑职看过了,这位老太太应该是死于腰间几处刀伤,几刀下去捅破内脏,失血过多而亡。可能,可能是在歹人施暴过程中遭遇反抗,才遭此毒手。”
“不,”一直没出声的晏骄突然再次开口道,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怒火,“没有生活反应甚至是超生反应,证明凶手并非生前侵犯,而是死后奸尸。”
“死后奸尸?!”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也太……
王知县听得满头雾水,不由的问道:“敢问大人,何谓生活反应,何谓超生反应?”
“简而言之,生活反应就是人在活着的时候伤痕表现出来的状态,超生反应,就是人刚死不久留下的。”晏骄心情复杂的指着老太太身上那几处皮开肉绽的伤口道,“你们细看这几处伤口,油皮都被掐破了,可皮下几乎没有任何淤青。尤其是这处咬痕,断面泛白,没有血渗出。你们再回想一下平时人受伤时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座连续十多年未曾发生过命案的小县城,相关公职人员严重缺乏系统训练,更无法保持长久的敏锐度,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有很多时候,因为专业局限,同样的事情不同人的反应速度是不一样的。就好比老太太身上的几处伤痕,其实也有人觉得奇怪,但因为经验不足,一时间并没往这方面想,此刻听了晏骄言简意赅的分析,当真犹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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