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不太喜欢神鹰策了。万一神鹰策什么的古怪玩意儿把他这个便宜徒弟带坏了,那可大大的不好。
宋悲言还在那里叨叨地问,甘乐意攥紧瓶子,紧走两步,迅疾地抬手捏着宋悲言鼻子令他张开口,右手一抬便将白瓷小瓶子里的药粉倒进他口中。
那药粉名为仙客醉,实际上是厉害至极的迷药。甘乐意几年前参与过一个案子,发现里头的犯人制作了一种十分强力的迷药,专行采花大业。他嫌那药的名字淫邪,又觉得这药的配比十分有趣,舍不得抛到脑后,于是自己根据几味药草研究了很久,终于制成比那药还要厉害十几倍的仙客醉。
仙客醉本来是以嗅闻方式入体,微带花草芳香,但入口滋味极其辛辣。他冷不防给宋悲言倒了半瓶子,宋悲言还没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也被辣得伸着舌头惨叫一声,咕咚倒在甘乐意身上不动了。
甘乐意千辛万苦地背他到半路,实在坚持不住,干脆直接将他拖了回来。
等回到少意盟,他又取出仙客醉的解药让宋悲言闻了,于是宋悲言很快就醒了。
甘乐意告诉他,他身上的诸般伤口都是因为他脚底打滑翻滚下山所致,又说他摔晕了脑袋,所以一点儿都记不起这件事来了。宋悲言只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加之对甘乐意无条件信任,所以甘乐意说什么他都点头,就连被甘乐意打发到一边儿去,也就乐颠颠地去了,毫无怨言。
听罢这事情,司马凤只觉得宋悲言十分可怜,甘乐意平时不骗人,骗起人的时候是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的。
“他是第一次听到神鹰策这三个字吧?”司马凤说。
甘乐意拧眉想了半晌,点头肯定:“神鹰策是我们来少意盟的途中你告诉我的,你说这事情十分机密,让我自己知道就好,所以我没有告诉过他。当时你与我说话的时候,他正好骑着快马去少意盟通报,也是没听到的。”
“他一直在问神鹰策?”迟夜白低声开口,“看来他只对神鹰策这三个字有反应。”
甘乐意只知道神鹰策和神鹰营稀奇古怪,但不清楚文玄舟是什么玩意儿,满脸不解。
想到文玄舟对自己设的伏笔,想到那始终立在书架暗处的人影,迟夜白大概能猜到他对宋悲言做了什么。
“以前收留小宋的人叫文玄舟,是个挺复杂的人。”迟夜白简单给甘乐意说了些文玄舟的事情,“他很可能悄悄地在宋悲言不知道的情况下设了个伏,让宋悲言一听到‘神鹰策’立刻有所反应。”
甘乐意呆住了:“这么离奇?神仙么他?”
“他做得到的。”迟夜白皱起了眉头,忽觉有些发冷,“人的记忆十分玄妙,文玄舟在神鹰营里头呆过,或许学到了什么操纵的法子。”
甘乐意忧虑起来。他现在觉得宋悲言这孩子不简单,指不定一直都在装傻扮懵骗自己。
若是这样,宋悲言现在看着是活蹦乱跳正正常常的,可万一都是装出来的呢?
司马凤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原来文玄舟是对神鹰策有兴趣。”
当日文玄舟回到蓬阳,并且在清平屿住下的时候,书信告知司马良人,说自己要再见迟夜白,仔细检查一番,保证他不会想起当日的事情。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甚至让司马良人高兴。他很看重迟夜白,不仅因为他和司马凤关系,更是因为迟夜白本身就是个人才。况且司马良人只知道文玄舟是鲁王府介绍的人,治好了迟夜白的病,如今终于游历归来主动提出再次诊治,对他和迟夜白来说都是个绝对的好消息。
迟夜白一定会上岛,而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迟夜白如今十分正常,就更不需要让别的人知晓了。最有可能陪着迟夜白上岛的,不是迟夜白的家人就是司马凤。
当他们上岛去寻文玄舟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找到宋悲言,而宋悲言也一定会告诉他们:文玄舟不慎落水死了。
两个光明磊落的少侠,面对一个无依无靠的少年人,自然是要出手襄助的。
而当时清平屿上正好出了命案,陈云月家中院子又种着诸般药草。这些药草是文玄舟给陈云月的,宋悲言身为他的弟子,自然也认得出来。
一个无依无靠、又有些技能的少年人,而且本事还不赖——两位少侠起了恻隐之心,自然就要把他带回去的。
若是司马凤和迟夜白上岛,那么宋悲言可能会到司马凤家,也可能到迟夜白家。若是只有迟夜白和家人上岛,那么宋悲言十有八九就进入了鹰贝舍。
而无论他在那里逗留,他都有可能接触到“神鹰策”。
“神鹰策才是文玄舟的目标。”司马凤说。
迟夜白摇头,不同意司马凤的说法:“这样太绕了,且很容易出现漏洞。比如,若是你我恻隐之心有限,不打算带宋悲言回来呢?”
甘乐意在一旁插话道:“那么不久之后,过不下去的宋悲言定会离开清平屿,来到蓬阳城。他在蓬阳不认识人,也许只晓得他师父提起过的,司马老爷。”
司马凤和迟夜白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
按照司马凤的推断,那策略确实存在不少漏洞,但甘乐意的补充让两人明白了一个没想到的关窍:文玄舟想让宋悲言光明正大地进入司马家或者鹰贝舍,他会设置的线绝不止两人见到的这一条。如果当日他们不带宋悲言出来,文玄舟也仍旧有办法把宋悲言推到他们二人身边。
“不要在小宋面前再提神鹰策了。”司马凤沉声道,“文玄舟能让他对这三个字有反应,说不定还能控制他私下传递信息。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甘乐意想了想,不安地问:“司马凤,你是打算不要宋悲言么?在这儿丢了他?还是回家再丢了他?”
司马凤哭笑不得:“谁说丢他了!”
“他这么危险,不丢掉怎么行?”
“他这么危险,我爹为何还要将他留在府中,交给你看管?”司马凤低声道,“若他是个火药弹,迟早有爆的一天。与其让他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爆了,或是丢了他、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又塞了别的火药弹过来,不如将他放在我们能看到的地方,好好盯着,不让他出差池。”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甘乐意让宋悲言坐在自己身边,又带着七分怜悯、二分谨慎和一分不满,殷勤地给他夹菜。晚上睡觉的时候宋悲言又要抱着被褥去跟阿甲阿乙值夜聊天儿,甘乐意不许他去,让他睡在自己房间里。
宋悲言很是委屈:“睡地上么?我身上还带着伤。”
甘乐意:“我是为你好,你这个火药弹。”
宋悲言满头雾水,嘟嘟囔囔地在甘乐意床前地面铺了褥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躺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鹰贝舍的探子们就带回了消息:他们找到了卓永的衣服。
衣服被揉成一团,扔在距离卓永尸身被发现的地方三条街远的巷子里。衣上全是血,但少意盟的人还是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卓永失踪那日穿的衣服。
“他难得有一件好衣服,只有进城玩儿才穿的。穿之前总要洗得干干净净,我们还常常取笑他。”卓永的同屋伙伴说。
“穿着好衣服啊……”司马凤点点头,“那就是去见相当重要的人了。”
他翻找着那件被血浸透的衣服,忽地一愣,拎起衣角放在鼻下深嗅。
迟夜白站得很远,他向来对这类东西敬谢不敏。此时瞧见司马凤把那件血衣几乎贴到脸上,不由得眉头大皱。
“这是鱼腥味儿啊。”司马凤指着衣下一角说,“穿着干干净净的好衣服去见重要的人,怎么会沾上鱼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