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看着那张脸的神态,往常只觉得刺眼异常,此刻却满是恶心,索性垂眸不看。
不管昭王动机如何,此刻又失踪,这顶帽子是扣下了。皇位上历来争斗血腥,梁元帝原先作的什么打算他也能猜到,然而那虎狼之药用着,造成的假象自然让他对之前的决定懊悔,甚至昭王愈是能干,梁元帝心中怕是愈防备——观着其中,遂不置一词不愿搀和。
梁元帝面色沉冷,心底亦是震颤不已,若是为了情,为了权利,倒是都说得通了。他正值壮年,若非身子状况怎甘心舍了皇位,太子身体淳弱,若昭王野心勃勃……目光一掩,声音饶是疲惫,“入了冗河,未必有命,吩咐下去——朕一定要见到他!”
万贵妃瞥见御林军扣下昭王下属一幕,敛眸得意,这般轻而易举就除了对手,嘤咛一声似乎害怕一般埋入了梁元帝怀中。
……
冗河下游,暗色中影影绰绰,沿着河流搜寻,身上俱是融于夜色的劲装,奈何河面太宽,他们几乎一路抵着寒流继续往下,心中皆是认为要找的恐怕已经没命。
“少主,天快明了,若是营地援军到,恐怕会追查至此。”下属站在岸边焦急地看了眼搜寻的人,简直是要命的活计,不由忧心禀道。
在他前面,一袭暗色缠枝莲纹通袖镧袍的年轻男子目视急流,绷紧了唇线,银质面具泛了森冷寒光,逐字道:“我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咕嘟咕嘟的声音冒着,仿佛近在耳畔,谢蓁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所见是土夯的房顶,还有几处漏了空能直接瞧见外面的湛蓝的天空。她转着眼眸再朝着周围看了数眼,屋中几乎一贫如洗,只有四面泥垒的墙和床前的几张坡脚的小木凳。
谢蓁指尖在身底的比划了两下,生硬的触感传来这才敢肯定自己没死,随即后背那不容忽视的火辣辣疼痛叫她一下想起落水前的情景。宋显珩——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被人推了开来,进门来的是个农妇人,约莫三十开外,臂弯间提了一只竹篮,与谢蓁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略是黝黑的脸颊绽开笑容,“你醒了?”遂将自己臂弯的东西摆在一旁,疾步过去床边探了她的额头。“总算是不烧了,你后背伤得厉害又泡了水,高烧反复怪是折腾的。这一天都没烧起来,想必是真好了!”
谢蓁看她眼神中透着几分惊喜,神情举止也是十分敦厚,不由卸下了防备:“是你……咳……救的我?”
那农妇见她脸色仍然雪白,连气都喘不匀,立即道:“小娘子快别说话,仔细着伤。”说着这话下意识的朝着谢蓁胸口有伤的地方瞧了过去,一幅心有余悸的模样。“小娘子真是个命大的,若不然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落了水,哪里能活命的?”
这农妇人说了一通话,才猛的想起来自己还未表明身份,憨笑了两声道:“瞧我这记性差的,小娘子叫我李嫂就好。我们这庄子就叫弯道口,只因着前头那道河在我们这村子前头转了弯。也得亏是那那个弯口,要不然水流太急,我家那口子也来不及下水去捞你上来。”
谢蓁自知自己是九死一生,只是她心中还惦记一人,忙脱口问:“就我一个?还有没有旁的人?”
李嫂面露为难之色,显然有些迟疑要不要将那些话告诉了她。“这……”
这还未开口,谢蓁却仿佛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那一记落水声并非错觉,而始终紧紧拉着自己手的人不做他想,“那人呢?”问着这话的时候人竟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唉——!我说我说,小娘子快些躺下来。”李嫂见她竟然这样紧张,半点不顾及自己,便料想那人跟她关系肯定亲密,故而也不敢在这事上多做遮掩,好尽早说了劝她看开。“那人……倒真是有一人同小娘子一道被冲过来,只是那时人就已经死了……”
“小娘子往开了想,人死、人死总归是不能复生的!”李嫂打量她脸上血色急速往下褪,担心得不得了。这时候懊悔极了,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暗啐着都怪自己这嘴太快了,瞧把人给弄的,一时也是无措。
谢蓁抑制不住簌簌发抖,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听见紧咬着的牙齿在咯咯的做响着。眼前黑黑白白,似乎又要将她拉扯回事发的那个档口。
宋显珩……死了?
谢蓁的手指死死拽着身下薄薄的被褥,纤长的手骨愈发显着渗人的青白色。她不信!宋显珩会死了?谢蓁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莫名的痛楚包裹着、撕扯着,折磨得她不能畅快呼吸。
李嫂愈发担心,她原本是坐在床边上,这时忍不住往前倾了身子,急切切的喊着:“小娘子!小娘子?”
谢蓁耳中倒是能听见她的声音,可浑身上下都被一种莫名的悲伤给围住了,似魇非魇,恍若置身其中不能动弹了。
他怎么能死了!
“蓁蓁!”忽然从不远的地方忽然传来了这样一道焦急担忧的声音。于谢蓁而言却是醍醐灌顶,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被这道声音给剥开了笼在面前的层层迷雾。
谢蓁努力的找了眨眼,将眼眸中的水汽挤了出去。她看见一个身量挺拔之人逆光站在门口,脚底下还搁着几担才放下的柴火,分明是宋显珩的脸,可却是一身农夫打扮,青布腰带勾勒出他窄紧的腰腹,倒也入乡随俗。
谢蓁由悲入喜还未反应过来,就叫一那人疾步往前站到了自己跟前。上一刻还能坚持着不落下来的眼泪此时像是断了线一样簌簌掉落了下来,她张了张口,哽咽了道:“宋……显珩……”
宋显珩亦是眼中透着庆幸,可眉头却是习惯性的的皱拢了起来。他缓缓在谢蓁面前蹲了下来,似珍宝一般执握住了她的手,“蓁蓁——”
谢蓁哑然,喉咙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除了方才唤了他的名字,就旁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反握着宋显珩的手,受惊未定之余尖尖的指甲嵌入到了宋显珩紧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似乎这样才能朝他传递了此时的心悸。
李嫂见此情状也不多耽搁,自觉地退了出去,临到门口拍了下脑门定是自己说的话让给误会了,这小娘子分明挂心的是她夫君,不由哂笑,“咳,是我说话不清了,你们小两口且温存着,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宋显珩被那样掐着,也浑然不觉得疼痛一样,反而语气愈发柔软了起来,像是温柔哄劝着她,“我没事。”
当时情景,宋显珩再回想过来也仍然心惊不已,他怎么会想到当时谢蓁会扑过来,硬生生承受了猛兽的那一击。谢蓁如被扯碎了一般撞向了冗河,从她伤口中溅出的血竟有一滴落在了宋显珩的脸颊上,滚烫异常——蓁蓁!他当时整颗心都随着谢蓁下坠的身子落了下去,再也顾不上其他,宋显珩也跟着谢蓁跳了下去,入水那一刻才勉强握住了她的手腕。
“蓁蓁……”宋显珩低哑着声音唤她的名字,字字缱绻生情。
谢蓁隔了好一会才从大悲大喜中平复过来,可再瞧着眼前一幅农夫打扮的宋显珩,不由噗嗤笑了起来。她这眼尾还带着泪珠,忽然又明艳笑了起来,丝毫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古怪,只叫人觉得她坦率随性。
宋显珩见她终于不再哭,心也就松弛下了许多,右手捧在她的面孔上,指腹拭着她眼泪的泪痕,缓声问:“这是在笑什么?”
“在看……堂堂的昭王如何当起了农夫来了?”谢蓁说完这话,自己都咯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拢了起来,“我……睡了有多久?”
“四日。”宋显珩回答得十分爽快,这四日来几乎一刻不离,恨不得替了她受这份罪。
“已经有四日了——”谢蓁轻轻跟着喃喃了一声,而看向送宋显珩的目光中也仿佛是多了一分彻查洞悉。终于,谢蓁还是忍不住问起来:“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宋显珩点了下头,这两日除了照顾谢蓁,他还跟着这家男人出去贩卖山货的时候也打听到了外面的情况——满城都是搜捕的军队,逢年轻男子都要细细查看盘问,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那一剑,终究是叫他的那个皇兄对自己起了疑心。
将这些事大略的同谢蓁讲了一通,这儿民风淳朴,宛若世外,又恰巧避过了搜寻的,不论是哪方的人马宋显珩此刻都不敢冒险。后见她眉宇紧蹙,便温声笑道:“蓁蓁不用担心这事,就算是永远不能回去,和你一道隐居在这,我也是快活的。”
谢蓁看见他说这话的时候眸光灼然,漆黑的眸底只映着她一人,回荡在耳边的低醇含笑的声音良久不散生出旖旎。谢蓁亦是目光直然的望着他,分明是寒冬腊月,可偏偏叫人生出了一室春光的错觉。“谁要跟你一道住在这?”
宋显珩唇角笑意渐浓,看她半娇半嗔心也仿佛跟着动了几下,那只握着谢蓁的手不由握紧了两分:“小两口当然得住一块——”
这话一出,谢蓁当然就想到了李嫂出去前说的,还能想不明白必是宋显珩寻的掩饰借口,只是用了这名头那夜里俩人不是要……谢蓁的手正抵着宋显珩胸膛,大抵是干了活的缘故,热得除了外衫,单薄布衣下肌理分明的结实触感一下烫的把手缩了回来,满脑子都是睡睡睡——
宋显珩看着那苍白面孔晕开的绯红,艳丽异常,直忍不住俯身前去,在谢蓁有些干涸的唇瓣上轻轻落了一吻。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话,只剩如鲠在喉,谢蓁以命相救,他如何不知其用情深浅,心中暗暗发了誓,再不可让她再受半点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