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的从暹罗运回的贵沉香家具,鲛珠纱为垂帘,窗口蒙着西洋的水晶玻璃,空气里燃烧着百金一两的鹅梨沉水香,空气里暖融似春夏交集之时,寻常人用来做披风的白色狐狸毛,在这画舫船舱里却成了铺在地面上的毛绒地毯。
她穿着软底鞋一踏上去,就能感觉到整个脚面都像是要陷入那柔软的皮毛里,似踩在云端里一般。
几名身着华服的侍女见楚瑜进来了,神色傲慢地看着她,也不招呼她坐,只视若不见一般。
倒是耶律奈见状对着那为首的一名嬷嬷笑道:“绿嬷嬷,楚小姐已经回来了,烦您请县主出来。”
那绿嬷嬷冷冷地扫了楚瑜一眼:“县主正在休息,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就让闲杂人等等着罢。”
她话音刚落,楚瑜便站了起来,对着耶律奈一拱手:“既然县主正在休息,那我这些不要紧的闲杂人等就先告退。”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绿嬷嬷闻言,脸色瞬间黑了下去,正要张开,便忽然听见一道细凉似含笑的女音响起:“楚家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本县主等了你半个时辰呢。”
绿嬷嬷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恭恭敬敬地领着其余的丫头们向县主躬身:“县主,您起了。”
楚瑜抬眼看向来人,但见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款步而出,一张单薄细瘦的瓜子脸,眉若弯月,眸子细长,琼鼻樱口,长发挽成漂亮的侧髻,发鬓边两朵精致的玉石粉牡丹花衬得她略有些苍白的容色多了几分瑰色。
一身月白镶狐毛的暗绣牡丹褙子倒也衬得她一身清冷淡然,只是身子略显单薄,让她看起来像是娇养在深闺里、性情清冷的大家闺秀,风吹一下就会落泪伤感的模样。
楚瑜实在难以想象面前的娇贵矜冷的女子竟会是那么大的南风织造的少主事,缙云县主南芝菁。
“见了县主,为何不贵!”那绿嬷嬷忽然瞥见楚瑜一行人竟直愣愣地站着,她瞬间冷了脸叱责道。
楚瑜笑了笑,大眼弯弯:“跪?民女只跪天地君亲,我想问问县主娘娘是天、是地、是亲,还是这大元王朝的君?”
此言一出,绿嬷嬷顿时被噎了噎,狠狠地瞪着她:“真是没有教养的贱民。”
楚瑜耸耸肩,无谓地道:“嗯,民女确实没有什么教养,所以喜欢让人暴揍如您这般嘴儿爱犯贱的人物呢。”
绿嬷嬷见楚瑜眼里冷光闪动,她吓了一跳,随后又忍不住怒道:“你……。”
“嬷嬷,郡主有话要说。”耶律奈是见识过楚瑜方才那泼辣手段的,立刻轻咳了一声阻止了绿嬷嬷。
缙云县主南芝菁也随口吩咐:“嬷嬷,去看看本县主的玫瑰茶可是煮好了。”
绿嬷嬷方才不甘不愿地退下了。
南芝菁看向楚瑜,淡淡地道:“楚小姐,太爱逞能、尊卑不分对你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楚瑜打量了她一番,这一次她只点点头:“民女受教。”
南芝菁似也有些惊讶她竟然没有顶撞,她这才正眼看向楚瑜,身量颇高的少女,生了一双异常明丽的大眼,微圆的鼻尖和粉润的嘴唇构成一张秀美而充满生气的面容。
那种灵动与慧黠似从她的眉梢眼角里透出来,仿佛永远不会被岁月磨平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她却眯起了细长的眼,唇角浮现出冰凉的笑容:“楚小姐,你这般嬉皮笑脸,一身下乘的气息,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你竟出身三爷的本家,让人喜欢不起来。”
南芝菁一点都不掩饰她对楚瑜的不喜,她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都懒得去看楚瑜一眼,这倒是让楚瑜觉得比陆云轻那种类型的大家闺秀要来得直率不少。
楚瑜自顾自走到那花桌边坐下,笑眯眯地道:“是么?,不喜欢我的很多,也不差县主您一个,来说说看您既然这么不喜欢我,却非要单独见民女是为何?”
南芝菁似觉得楚瑜与她同坐一张桌子都是侮辱了她一般,梭地扶着身边的丫头站了起来,冷淡地道:“因为你是三爷母家之人,本县主虽不喜你,却也要给金姑姑和三爷一点面子。”
“哦,然后呢?”楚瑜托着腮,很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位纤纤弱质,一身清冷矜傲的县主娘娘,试图从她身上看出点冰肌玉骨来。
但说实话,这位县主娘娘身子娇小又实在有些干瘦,所以肤色虽然还算白,但气色却不好,看起来年纪显得有些大,竟仿佛不止双十年华的模样。
南芝菁冷冷地转过身,背对她,淡漠地吩咐:“本县主听过了你在和湘南绣行大比里的表现,虽然差强人意,但是最后一关里用的那些机巧手段倒是还能勉强入目,本县主给你一个机会,三日之后你允许你进南风织造,替本县主将你那套机巧手段展示一番,在南方织造里试改一回。”
楚瑜听着她那高高在上的口气,忍不住扯了扯唇角:“这就是您今日要我来的目的?”
虽然她赞一声这位县主的眼光不错,能看出她那套生产模式异于时代的的大好处。
但求人办事儿,帮忙改造自己的织造坊,也能用这般高傲的态度,这位县主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真——不食人间烟火。
南芝菁冷淡地道:“南风织造的名声,想来你也是听过了的,琴家与我南风织造合作多年,若非如此,你以为我会允许一个连刺绣都不会的外行人进本县主的织造坊么?”
“那我有什么好处?”楚瑜想了想,忽然问。
南芝菁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梭然侧了脸,冷冷淡淡地睨着她:“你刚才说什么?”
楚瑜笑了笑,朝着她伸手:“县主娘娘要我帮忙改造织坊,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没有罢,我看您这一船的奢华,价值万金,想来也不是吝啬之人。”
南芝菁樱桃口一抿,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倦怠:“真是……琴三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小姨,俗不可耐,允你进本县主的绣坊已是恩赐,竟还贪得无厌,不知感恩么?”
楚瑜:“……。”
这到底……是谁贪得无厌,不知感恩?
楚瑜不知为何,看着南芝菁那一身与琴笙相似的白衣宽袖,便忍不住猜测——
这位缙云县主是因为琴三爷喜穿白衣,所以才也一身白么?
但,看惯了琴笙那种骨子里散出来清冷出尘,楚瑜只觉得这位食兰露梅雪长大富贵缙云县主一身画虎不成反类犬。
尤其是对方满身矜高的气息,实在越看越腻歪。
楚瑜懒懒地起身:“抱歉了,县主娘娘,民女就是这么贪得无厌,不知感恩,丝毫不觉得能进您那织造坊是什么恩赐,若这就是你要说的,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只是她才一动,就见耶律奈微笑着挡在她身后:“楚小姐,县主的话还没有说完,您只怕下不了这个画舫。”
楚瑜一顿,目光掠过窗棂,便看见上面不知何时倒映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刀光被宫灯反射出森凉的光芒。
楚瑜顿了顿,微微弯起唇角:“耶律大管事,您真觉得我会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