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微微蹙眉,眼底闪过厉色:“若是如此,这南风织造……。”
楚瑜接过他的话,冷笑了一声:“草芥人命,垄断行业资源,挟天子以令诸侯,根本就是吸血魔窟,和朝廷当年设想用南风织造协助江南织造的本意根本全不一样!”
琴家的江南织造虽然势大,为天下首富,但刺绣织造之上尚且有湘南宫家能一搏,尚且不算全盘垄断,何况琴家能有今日的地步,确实是琴笙和曜司的真本事,其他生意不管是银庄、酒楼、客栈、造船、航海贸易甚至青楼小倌馆也做得有声有色,方才聚敛了庞大资财。
但这个南风织造竟然垄断了大江南北的丝料供应,所有的其他贩卖丝料的商行虽然看似可以自由贩售丝料,但实际上按照后世的说法,那些商行都几乎成了南风织造的二级供应商。
否则怎么可能一场大雪融水冲断道路,就整个江南商场都缺丝料,还几个月都供应不上。
分明是那些能供应的商行也不敢供应!
楚瑜早已敏锐地察觉了这点,这种商业模式根本是畸形的,典型以公权力彻底垄断了一个行当。
“这样的行当,不但最容易滋生*,更容易暗中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惨案冤案。”楚瑜抬手挑了挑自己面前的油灯。
她眼前掠过那些缫丝工惨烈的上工环境和受伤之后遭遇的对待,忍不住眼底寒光微闪。
“但是,这与小姐你有什么关系?”封逸忽然冷淡地出声:“您不也是其中的既得利益者么,您也是背靠着琴家这朝廷钦定的大树么,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与缙云县主有什么区别呢,还是你以为扳倒了一个南风织造,就没有下一个南风织造了么,就没有黑暗与不公了么?”
“你胡诌什么呢,小姐与那纸人能一样嘛,小心点说话,不然老娘削你哈!”封逸陡然尖锐起来的语气让霍二娘很是不悦,冷哼一声,一脚踩在封逸身边的凳子上,冷瞪他。
楚瑜却抬手拦住了霍二娘,对着他笑了笑:“是,我也是如此地靠着琴家好不容易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也没有那么那么高尚和能耐让天下没有黑暗与不公。”
她顿了顿,又继续淡淡地微笑:“寻常人为寻常事,所以我的公义不在高山流水,只在点滴之间,我心中觉得这是必须要做的公义之事,力所不能及,我无法,若力所能及,我就去做,最终得不到好的结果,我求仁得仁,仅此而已。”
楚瑜的话没有华丽言辞,只是最平凡的叙述而已,几人却都沉默了下去。
封逸看了她许久,忽然对着楚瑜抬手作揖,正色道:“是小生无礼了,大小姐恕罪,愿听大小姐差遣。”
楚瑜看着他,忽然笑咪咪地道:“好呀,我若让你给二娘暖床呢?”
封逸看了看她,沉默了一会,从容就义:“好。”
霍二娘炸毛:“我才不要你这货,不够骚气儿。”
封逸感慨:“小生谢谢小生的娘亲没将小生生得太骚气儿。”
霍二娘:“啊……啥生啥?”
楚瑜看着霍家姐妹一脸懵逼和封逸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了,你们别再逗趣儿了,快来,咱们合计合计怎么拆了南风织造!”
油灯下,几人凑在一块开始嘀嘀咕咕。
……*……*……
第二日下午,空气里依然氤氲着厚重的水汽,天边的阴云似蓄满了水滴,袅袅飘荡着,仿佛随时就要再继续来一场连绵的细雨。
青石板路上生出细细的青苔来,大街上行人来来往往都忍不住看一眼那云州府衙的大门。
只因为大门内此刻正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天不下雨,人下雨。
“殿下啊,咱们县主怎么说也是您的外甥女儿,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会子县主在琴家那么久了都每个音讯,老奴不活了啊!”绿嬷嬷跪在廉亲王的门前,嚎啕大哭。
廉亲王看着绿嬷嬷那肿得猪头似的来年,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你是怎么知道本王在云州衙门这里的,这事儿本王会想法子处理的!”
自从菁娘被琴笙的人带走以后,这绿嬷嬷就率领了一大群女人对着他哭嚎,求他去琴笙那里将人带回来。
奈何琴家绣坊直接派人来了口信——天气潮湿,绣坊到处生霉,所以这两天所有客房都用来烘晾库存绣品,恕不接待亲王殿下。
这一点不客气的口信不是金姑姑派人传的,来的是曜司里的木曜。
他一看就知道菁娘不会有好日子,但他也不敢强闯琴家绣坊,琴笙那小子绝对不会给他面子,他只好暂时躲到云州衙门来了,避开绿嬷嬷的魔音穿耳,也顺便看能不能让琴家大老爷、三老爷想法子把菁娘给捞出来。
绿嬷嬷只顾着嚎啕大哭:“殿下啊,王爷啊,难道你要置县主于不顾吗,她可是您看着长大的……。”
昨日那琴家的武卫带走缙云县主的方式和口气,她一看就不对劲,自打她唯一的女儿夭折以后,就暗自将她自己奶大、又嫡母早夭的南芝菁当成了女儿一般,百般疼爱,南芝菁杀人她都怜惜南芝菁身子骨不好,怎么能忍得自己的心肝儿受这般委屈。
廉亲王见绿嬷嬷完全没有在听自己说什么,忍无可忍,转身就要命人将她拖开。
却在此时忽然听得一阵急促又震耳的鼓声响起:“咚!咚!咚!咚!”
院子里的众人都是一愣,随后便看见一个衙役匆匆地跑了过来,对着廉亲王一揖:“琴大人请亲王大人您前往后堂一议。”
廉亲王疑道:“本王从不参与政务之事,琴知府有何事不必过问于本王。”
那衙役目光有些冰凉地扫过领着一群女管事跪在地上的绿嬷嬷,才继续恭声道:“亲王殿下,方才衙门外有数名苦主来告南风织造拖欠工钱,私藏人口,他们的亲眷已经几年都不曾露面了,他们怀疑他们的亲人早已不在人世。”
绿嬷嬷眼底寒光一闪,梭地跳起来,抬手就要对着那衙役劈头盖脸地打去:“畜生,刁民,这种时候也敢来落井下石,敢告南风织造,可知道南风织造乃是官造,他们这是要造反吗,要造反!”
“住手!”廉亲王冷道。
绿嬷嬷此时心神憔悴,焦头烂额,一肚子没地发之际,只顾着朝那衙役挥巴掌:“打死你们这些尊卑不分的东西,民告官,这是要滚钉板的,你个蠢货,让他们滚去死一死!”
那衙役一边闪过一边仓皇无奈地喊了一嗓子:“那些苦主每个人都带了钉板,跪在门前,都已经滚了钉板,好些人身上还鲜血淋漓的啊!”
廉亲王闻言,瞬间神色大震,再看向还哭闹不休的绿嬷嬷,眼中寒光凛冽,一抬手:“将这老刁奴给本王拖下去杖责二十,不分尊卑的刁奴,怕是你们都将好好的小主子都带坏了!”
说罢,他恨恨地一脚踹在绿嬷嬷的胸口,将绿嬷嬷踢了个转,随后怒火冲冲地转身向后堂而去,厉声道:“走,本王这就去见琴知府!”
“啊……!”绿嬷嬷惨叫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赶紧爬起来,在侍卫们手里无力地挣扎着:“殿下,殿下啊,您不能这么对老奴,不能这么对县主啊……县主……。”
那被抓了一脸指甲印的衙役看着绿嬷嬷笑了笑:“绿嬷嬷,这是亲王殿下的旨意,咱们哥们几个打板子的功力绝对会好好地招呼您!”
“你们……刁民……总有刁民想要害人啊!”绿嬷嬷歇斯底里地怒瞪着他。
那衙役冷笑一声:“刁民,难不成你一介奴才,真以为自己就是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