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笙静静地站在冰桥之上,也不知站了多久,但周身冰冷沉静如昆仑霜雪的气息,却让人不敢接近,只能静静地仰望着。
金曜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那道白影。
楚瑜则站在他旁边,又看向那些冰封在冰墙中的天鹰大营,幽幽地轻叹一声:“他一直坚持要去收集藏海图,为的不光是与陛下朝廷的交易,为的是——长眠冰川里的天鹰大营三千将士罢。”
三千天鹰,永眠冰川,最后守的终究还是这家国平安,江山无恙。
在他静静地躺在永冻原的冰川雪水里那一刻,在他看着他们一个又一个地叠在冰冷的缝隙上,以身子挡住了千钧之重的大雪,一颗冰冷如灰烬的心却在那一刻如死灰中燃了一点火星。
不能辜负那些守望,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是他将他们领上战场。
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传奇,最终长鹰虽然陨落在阴谋权势里,他身为主将却不能辜负他们的使命,不为朝廷,不为任何人,只为这三千张安静地沉寂在冰雪中的面容。
只是,从来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
从此大元王朝没有了少年名震天下的骠骑将军,却多了一个人间江南翻手云覆手雨,袖中藏乾坤的琴三爷。
“主上是我们值得付出一切的存在。”
金曜轻声道:“那一年,他让我领着人折回律方通知所有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此行凶险非常,可他还是去了,那一年,我不愿离开大家,我是武卫首领,怎么能抛弃主上和我的下属,让他们置身险境,但是我还是走了,那一年的雪啊——。”
他闭了闭眼,轻轻地抬头,仿佛还能看到多年前的那一场雪:“太大了,我总觉得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楚瑜看着他俊秀却苍白的面容,没有了平日里的尖锐与矜冷,她明丽的大眼里柔软下来:“一切都过去了,他们没有白白牺牲,生死不由人,你们好好的活着,便是他们拼尽一切要成全的所有。”
她的声音里没有怜悯,只有平静的温淡,宛如温润的流水。
却仿佛能填平最深的裂痕,抚慰最痛的旧日伤口。
金曜慢慢地睁开眸子,转眼静静地看着她。
楚瑜一愣,他看她的眼神里,仿佛与之前不同,有些东西却很熟悉。
她默默地垂下眸子,看向远处的琴笙,不再说话。
却见琴笙忽然动了动,他低头看了下搁在自己脚边的小瓷瓶,那里面是南亭羽的骨灰。
他妙目微动,有复杂的光闪过,最后还是归于深沉。
他一翻手掌,那小瓶子便瞬间飘了起来落入他的掌心。
琴笙看着手里的瓶子,指尖轻轻地摩梭过那光滑冰冷的瓶身。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
那个风流少年,策马扬鞭,醉卧大漠黄沙,曾经望月而叹,誓要做下一个飞将军。
“子非,子非,你看,我这一身银甲可好看?”他一身银甲含笑看着自己,仿佛永远都不会老去,永远沉寂在时光与岁月里。
那年并辔沙场,那年穿过江南的杏花春雨,那年上京十五元宵烹雪煮茶,那年长剑流光破青云,都化作那一抹灰烬与粉尘。
琴笙幽幽妙目微微挑,抬手间,忽然将那瓶子抛起,宽袖一拂,那瓶子梭然被挑起,直接整个飞向冰桥对面封印着那盔甲和战马的冰壁。
只听的“砰”地一声,那瓶子瞬间嵌入了冰墙中,竟没有碎裂。
苏千城这时候已经走到楚瑜这边来了,忽然听到那一声冰裂响,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一幕,她垂下睫毛,似有了泪光,脸色也有些发沉:“他还是恨我们的。”
楚瑜怔然了片刻,却摇摇头,轻叹了一声:“他从来都不恨他的。”
琴笙并不恨南亭羽,一如南亭羽并不恨他令人折了自己的身骨骼,苟且残生。
立场不同,生死不能自由人,他们站在自己的无间道里,不能回头。
也许亦是为了曾经的那第一个“朋友”,至少是那个人才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与子同袍。
恨也好,爱也罢。
已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寂灭于尘土。
苏千城一愣,有些怔然地看着她:“你说他不恨?”
楚瑜转过脸,看着这个眉目间和自己有那么点影子相似却看起来更矜持高贵的女子,淡淡地道:“是的,他也不恨你,这么多年了,你在他和南亭羽身边,竟不知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么?”
苏千城目光深深地看着楚瑜,似要说什么,却到底却没有张口。
“三爷从来不恨任何人,不值得,他也不屑,南亭羽,我想他大约也时候如此。”楚瑜轻笑了笑,随后没有再理会苏千城,径自转身向琴笙走了过去。
太骄傲的人,智商太高的人,才会惺惺相惜,琴笙到底在南亭羽死后,谅解了他,否则不会允他的骨灰和自己的盔甲一起冰封在这冰川里。
苏千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后抿了唇,有些颤抖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袖,脸色沉冷。
金曜看了她一眼,冷淡地道:“看在你我也算旧识上,也是看在公子羽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离小鱼小姐和三爷都远点,自作聪明,迟早反误了性命的事情不要太多了。”
苏千城抬起眸子看向金曜片刻,冷声道:“多谢。”
说罢,她亦转身离开。
“小姐,她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什么身份凭什么说这种话,是在炫耀她了解三爷么,扯三爷也就算了,她凭什么扯到姑爷,她甚至都没有见过姑爷,竟要在您面前炫耀和嘲讽您么!”锦心虽然站得不近,但楚瑜和苏千城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避开什么,所以也听了个清楚。
此时,她忍不住愤愤不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