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庚皱起眉头道:“他的母亲很不好,不想放出来吧。那个小公主,是小孩子,不让出来也不算错。”
许夫人也衰老了许多,与女杼见面之后,两人四目相交,许夫人不由苦笑:“再没想到还能有再见之日。”
女杼打量着这二人,许夫人憔悴,女媤也没有青春少女的活力了,满目哀婉之色。待二人坐定,女杼才缓缓地道:“早该来拜见,总是有事耽误,太子也不肯见我们。夫人还好吗?”
许夫人露出一个迟滞的笑来:“车正视我如母,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再也不能回去啦,看不到两个孩子了。”王子喜与羽照蛮人习惯便是成婚了,许夫人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只是哀叹。女媤端端正正坐着,唯有眼睛里透出一股哀愁来。
女杼询问许后,许夫人与女媤还未开口,老执事便说:“女君病了。”
自来天邑,他的母亲就不见客了,但是请罪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出来了。
庚悄声对卫希夷道:“假的。一来就说病,不见客,请罪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请完罪又病。推辞生病不见客,是天邑的套路。”
真是童言无忌!老执事虽老,依旧耳聪目明,不免一脸尴尬。夏夫人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她找到了庚的正确用法。
正在尴尬时,远远地大门处传来了一片嘈杂的声响——太子庆回来了。
太子庆在天邑自然不再是太子了,他抛弃了父亲的国家,也抛弃了姓氏,因为做了车正,便姓了车。现在或许称呼他为车庆,更合适一点。卫希夷之前见过他,在南君的宫殿里,太子庆是意气风发的,到了这里,却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以前太子庆对卫家还是颇为客气的,现在正眼也不瞧一个。
直到太叔玉起身与他见礼,卫希夷才恍然大悟——他这不是在学太叔吗?
从衣饰到举止,再到讲话的节奏,车庆都在极力模仿着太叔玉。遗憾的是,太叔玉自己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车庆还在模仿着当初的那个太叔玉。
两人见过礼,宾主坐定,许夫人便带着女媤离开了。太叔玉大大方方地、坦坦荡荡地无耻着:“我奉王命看顾锃之遗属,女郎心念旧友,虽知车正有顾忌,还是强行登门了。”
车庆眼睛在女杼母子三人身上扫过,十分地冰冷,他向以太叔玉为偶像,对太叔玉的态度倒是十分礼貌:“上卿见谅,旧事不过是一场大梦,仆不愿再提。”说话间,看了卫希夷一间,目光柔和了一点,似乎对她印象还是不错,额外讲了一句:“什么故友,什么旧主,都已灰飞烟灭,忘了吧。原就是僭越之事,如今该回归正途了。阿莹也不是什么公主,不过是车正的妹妹而已,我也不是太子,只是车正。如今大家都在天邑,你非我之臣,我非汝之君。以后请唤我车正,至于阿莹,就是阿莹,不是公主,天邑的公主是王的女儿们,不要为阿莹惹麻烦,也不要为你自己惹麻烦。”
原本是为了解决君臣旧谊而来的女杼与太叔玉都怔住了,庚也有点犯傻。
这三个都不是会为这等事尴尬的人,庚继续面无表情蹲在卫希夷身后,警惕地看着车庆。女杼继续面无表情,一点也不觉得是被冷落了。唯有太叔玉打通了任督二脉,脸上微笑,眼中带点叹息之色:“何必如此绝情呢?”
车庆严肃地转过脸来问女杼:“听说媪本是北人南徙?”
女杼看了他一眼,没否认。
车庆压抑着爆发的情绪,字字喷火:“媪当知北地情形,看到蛮人那个‘王城’那个‘王宫’,那个‘王’与‘王后’,我这个前‘太子’,是不是在发笑?看看天邑吧,这才是真的王城!一生能有多少年?我在一个谎言里活了二十载。我的母亲告诉我,许国上邦,告诉我是人上人!到了许地,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到了天邑,我又看到了什么?!我的衣饰在他们面前比逗笑的侏儒也不好上哪怕一点,我的学识全是经过修改的,说出来惹人发笑。我在谎言里活了二十年!”
车庆深喘了一口气,问太叔玉:“抛弃谎言,很绝情?”又对卫希夷道,“阿莹还在做着梦,我得让她醒来!你也是,醒了吧。”
卫希夷要说话,被庚拉住了袖子,用车往后拽:“别理他!”卫希夷挣扎了一下,庚道:“被人讨厌的话,我来讲就好了,”然后大声说,“你享受了二十年!觉得他们错了为什么不去纠正,却躲到了这里?”
车应倒吸了一口冷气,送客了。
庚小声抱怨:“真是输不起。”
夏夫人险些当众笑场,小妹妹真是拣了个宝贝。身为中土之人,蛮夷向化,夏夫人与有荣焉。僭越之人众叛亲离,也不能让她觉得不好。然而车庆委实无情了些,又不给太叔玉面子,夏夫人提起裙摆就站到了丈夫一边。
一行人再无牵挂,出得门来,女杼领着儿女在门外又行一礼:“既然车正不再要君臣之义,就此别过。”她做事,是万不肯有疏漏把柄在的。
回到车上,除了卫希夷还在为女莹担心,余人皆是开怀,庚作了个深刻的总结:“他们没有担当,哪怕还妄图差遣你们,都不能理会。”
卫希夷犯愁道:“可是不知道小……阿莹现在怎么样了呢。”
太叔玉心情不错,拍胸脯保证:“这个交给我了,总让你们再见一面的。倒是公子先那里,比见车正的妹妹还要方便些。”姜先母亲要嫁,姜先的活动也自由了许多。太叔玉不卖关子:“明日我向王进言,让公子先多出来走走,看看天邑之繁华壮丽,以收其心。”
安排得挺好的,卫希夷心情好了一点儿。这份好心情只持续到车子停在太叔府门前,在那里,虞公涅立在门口,手执长鞭,虎着脸等人。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庆也是个可怜的娃啊……整个世界观都碎了。
鸡崽在后台跳脚,表示想出场。作者本人表示也很懵逼,为了给他刷存在感,第一章就给他排戏,结果还是……
☆、第52章 没想到
虞公涅感觉自己被冷落了很久了。
自从上次宫宴结束之后,晚膳后祁叔玉找到自己谈了一会儿,自己很生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虞公涅在自己的府里等了一天,他没有再来,第二天,还是没有再来,第三天、第四天,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出征了?即使出征,每次都得不到什么祝福,下一次他还是会过来的!
生病了?即使生病,怕过了病气,也要派人来讲一声,好吧,他也都没有好脸色。
即使是成婚的时候,行完婚礼,安排妥了新妇,他还是得过来见自己的,不是吗?
但是!这不代表他可以不过来!
哼哼!虞公涅憋着一股劲儿,预备着祁叔玉下次过来的时候,他要将所有的愤怒都攒到一起扔给他!以为躲了几天,自己就会忘记生气了吗?凭什么在宫宴上去维护一个死丫头?!呸!
一股傲气撑着,虞公涅依旧我行我素,老师被他斥退,府中一应事务他也不管。根据他的经验,当他这么干的时候,祁叔玉就出现了。出乎意料地,祁叔玉像是忘记了世上还有他这么一个人一般,死活不出现了。从隔壁经常传来的笑声来看,夏夫人那个女人乐呵得很,显然祁叔玉并没有遇到什么难事。
虞公涅一气之下,下令关闭了两府之间围墙上的门洞。你不来?我还不让你来了。从此,他每天都在前庭舞刀弄枪,手持兵器,就等着祁叔玉从正门进来。
然而祁叔玉还是没有来。
初雪的时候,虞公涅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什么都看不顺眼。琢磨了一下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儿,恍然了——下雪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叮嘱自己府上防寒的事情了?
以他十二年的人生经验来推测,只要太叔玉在天邑闲下来,必是要往自己这里跑的。耐心十足,百折不挠,不论遭遇了什么,永远都能继续。
突然有一天,这样一个人消失不见了。也还住在隔壁,也还照旧生活,就是对他不照旧了。比他整个儿失踪还要糟糕的是,这个人失踪的只是他熟悉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