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正对幼妹看管很严,除了让女媤与女莹同住之外,还派了侍女日夜不离,免得幼妹闯祸。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卫希夷看到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风昊上前,准确地往地上人的颈后一捏,对卫希夷一摆手。自己欺身上前,先捂住了女莹的嘴巴:“知道你醒了,别叫!”
卫希夷顾不上惊讶,先表明身份:“是我。”
风昊明显感觉到手下的身体放松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了手。
女莹试探地问:“希夷?”
“嗯。”
“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你别叫,你姐还没睡。”
“那你走近点儿,地上有人,咱们小声说话。”
风昊道:“那个不用你们担心,长话短说。拣要紧的。”
卫希夷摸到了女莹的床上,女莹掀开被子往前一扑,两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女莹在卫希夷的耳边含糊地道:“白天见了你,我就知道你会想办法来的。”卫希夷的脖子湿了一片,也吸吸鼻子:“先说你现在怎么样了,打算怎么办,要我做什么。”
女莹将下巴搁在卫希夷的肩上,小声说:“我哥看我很严,他一点也不想回去,连爹也不要了。我得回去,死也要死在自己家。”
“他们说,王和我爹可能还活着的。”
“嗯,”女莹抽抽鼻子,“哪怕他们不在了,我也要回去。我的家我的国,绝不让人。”
“你……要走吗?怎么逃?”卫希夷很踌躇,她现在是不想回蛮地的,“我娘和我弟都在这里,我娘原本打算去瓠地,等我和弟弟长大了,再回去报仇。你跟我们一块儿吗?”
风昊插嘴道:“你当然跟我走,先学好本事再说。”
女莹问道:“你哥哥呢?”
卫希夷一僵,低声道:“战死了。”
女莹也僵掉了:“他不是跟我哥哥的吗?”
风昊再次提醒:“说紧要的事儿!”
卫希夷飞快地道:“你哥不想南归,我哥劝他不听,赶走了我哥。我哥不放心,就留下来,被太叔收留,太叔遇敌,他就……”
女莹小小抽了一口气:“我想先逃出人哥哥手心,他从家带了人来的,我想召集他们一起的。”她的计划,卫希夷的哥哥是重要的一环,可以通过卫锃来联络蛮族勇士,然后一起南归。现在好了,只剩孤儿寡母了。
卫希夷小声说:“老师……”
风昊道:“带她走可以,旁的就没有了。想都别想。”女莹是什么样的资质,他是不知道,求他也没用,不让他觉得顺眼了,他是不会教的。他宁愿让庚旁听,也不想多教女莹一个。用他的话讲,就是不合意。
女莹道:“这是风师吗?”今天回家的路上,车正倒是给她说了风昊收学生的事儿。别的事情,她就一无所知了。
“嗯。老师~”
风昊在黑暗里开始翻白眼,冷笑道:“不是什么事儿求求都能管用的,学着点吧。”
女莹低声道:“风昊说的是,希夷学东西总是很快,我却很笨。以前是我有老师,希夷没有,她学完了只好东游西荡,现在她有老师了,请您好好待她,我必有厚报的。”
卫希夷的眼泪不要钱地往下掉,女莹拍拍她的背:“我也不能逃的。我还太小,没人肯听我的。”
“你要怎么熬到长大呀,他们将你当作囚徒,”卫希夷急了,“你哥不会给你以前那样的老师,也不会教导你想要学的东西,他自己都还没学好呢。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养你。”
女莹双臂收紧了些,道:“有一天,我会请你一起南下的,你会不会跟我走?”
“你不说,我也要回去报仇的。”
“给我说说外面的消息吧,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卫希夷简明扼地,将王城宫变,羽与喜已亡,荆伯南下等事都讲了,又说了太叔玉等人的判断。
女莹用力抱了她一下,道:“希夷,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就这样吧,你快走吧。等我找你。听我说,我想了很多,他到底是我哥哥。我娘疯了,我可没疯。”
“你——”
看到朋友朋友,她开心得要飞起来,朋友让女莹的心复活了。人在困境的时候,在周围全是反对者、不理解的目光的境地,只有一个人表示出了支持,就能让她迸发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能量。
长久以来坚定地与兄长针锋相对的精力转到了别处。她很快想到,自己这样且要被亲哥哥限制,万事做不了主。卫希夷一路艰苦,哥哥还去世了,还有母亲和小弟弟要照顾,有了名师,可名师也是很严厉的,更是做不了主。
如果卫希夷强行带她走,是会开罪老师的,这对卫希夷不好。现在走,是两人一起被耽误,不如放卫希夷去学习,她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了。
至于自己,毕竟是亲哥哥。父亲教过她,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假装媾和,可以假装屈服,这都没有关系,到时候再反悔就好了。何况,南方是什么情形她也不知道,她需要龙首城的蛮人勇士们。太子庆北上的时候,随从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比如卫锃这等,皆是南君心腹之臣家中的子弟。女莹不相信,只有一个卫锃是反对太子庆的。
南君的血液,在她的身上复苏了。她不能总等着卫希夷来找她,给她搭梯子救她。不能总等着卫希夷把卫锃带过来,给她跑腿联络人。她该自己主动去做!不就是给哥哥装个样子嘛?!世上真没什么难事儿,就看人肯不肯用心去做。做之前觉得自己肯定做不到,肯定要完,那才是真的完了。即使不成,至少,她没有拖累朋友。
“我的父亲也没有像样的老师,他也不识中土的文字,还是做了王。我的祖母也没有像样的老师,白发苍苍还要作乱。希夷,你信我一信。”
卫希夷搂紧了女莹的脖子:“我们说好了的,以后你要做国君,我为你做将军。答应我,以后砍掉所有会吊死人的旗杆,忘掉藐视王的祭祀。”
“好。”
风昊将小弟子一把扯过来:“那便说定了。希夷随我走,等你们长大,再南去。希夷报仇之后,还要北还,为我做几件事。”
对这一点,两个女孩子并无异议。师生之间的关系也分不同的几种,宫廷里的老师,只是一个职务,而风昊与卫希夷结成的师生关系,几乎可与父子相比。父亲有事,做人子女的是不能不去做的。
于是,女莹短暂的惊愕之后,便改了主意:“你有要为风师做的事情,就去做,我不拦你。”
卫希夷道:“好。”
女莹轻声说:“我能跟风昊说句话么?就一句。”
卫希夷一怔:“呃?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