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道:“人和人不一样,正如草与树不一样。”其实,庚没有说,她原也不想属于谁,她原本谁也看不上,直到人群之中,被一个人看到了,从此便不想分开。
卫希夷十分惋惜,见庚心意已决,心里也打起了小算盘——话虽如此,也要庚有自己的城池才好。譬如太叔玉,哪怕在天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封国,不是吗?白牛城还是偏南了,得为庚在北方谋得一地才好。
姜先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低头,吃饭。心里也在感叹人的际遇真的很奇怪,他、卫希夷、庚,三个人,三种出身、三种经历,却共聚一堂,快要成一家人了,真不知道老天是不是在开玩笑。
除了姜先,越国上下再没有别人会有这样的感慨了。无论荆人、蛮人、獠人,看待这件事情,都当是寻常。卫希夷下令知悉荆国内乱隐情的人悉数封口,众人心中有数,晓得庚的能耐。不知隐情的人也知道,庚早早便是卫希夷的心腹,又为她看守北方城池。有本事,对卫希夷又忠诚,收养她入族,岂非情理皆合?至于性情,卫希夷都不嫌弃了,别人也就少管闲事了。庚与众人接触极少,虽不讨喜,也不去惹人,众人皆有事做,彼此没有冲突,便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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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卫希夷在越地也是早朝召诸官议事,提到了此事,也无人反对。只有礼官问该如何准备。
卫希夷处置这些事情,也是简明扼要又快捷:“还在祭宫,请族中长者作证,备三牲、甜酒、谷穗作祭品。”
“则卜筮之事?”
“我亲自来!”她受教于风昊,诸艺皆通,亲自来做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她不够格。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与新年之礼一起准备着。
卫希夷沐浴更衣,亲自在祭宫里宰龟、取龟甲,行占卜事。仔细观察了烧灼的痕迹,卫希夷放下心来:“我就说这事儿准成!”宫内宫外,一片欢腾。再择卜吉日,也是卫希夷去做,定了新年庆典之前的三日,便是举行收养仪式的好时间。
在老族长的要求之下,卫希夷也顺手将收养的程序固定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又多想了一层,再定一法,即定,身无父母、抑或父母不抚养之子女,有愿抚养之人,听凭收养。则日后无论对生身父母是否赡养,须先赡养养父母。此条便与庚没有什么大关系了,她自来是自认为卫希夷的臣子的。此时收作族人,也与旁的族人没有紧密的关系,同族而已,对卫希夷,她也只要有个更亲近的关系,依旧将自己视作臣子。
新定之法,与老族长的收养入族,已有了些区别,却又是许多人都没有察觉的了。
仪式也有些意思,因是收养入部族,仪式便带了些古韵。即,卫希夷沥血入酒,拿与庚满饮一碗。血有着特殊的意义,饮下血酒,便有“身体里从此便有了本族之血”的意思。
庚紧张地盯着卫希夷手中的刀,摒住呼吸,看她抹破了食指,看到鲜血在酒中晕开。捧着碗,认真地喝酒,一口一口,一滴也不漏,一滴也不肯剩下。
尔后,卫希夷又将一件新的蓝布斗篷裹到她的身上,喂她吃了一口米糕。
整个仪式的主要部分就算完成了,接下来,便是请大家吃酒,到得晚间,点起篝火来,大家唱歌跳舞,吃着主人家准备的佳肴,喝着甜酒,快快活活直到篝火燃尽。
庚头一次参与这样的活动,也充满了些新奇之感,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其实,各地的欢闹都大同小异,不过是唱的歌不同、跳的舞不一样,又或者吃喝玩乐不是围着篝火。然而,这一次不一样,是为她开心快活的。
不管老族长是因为什么,庚打心眼儿里感激他,也衷心希望他能够与卫希夷相处愉快。希望这位老人,可以像以前那样,虽然改变得慢,但是终究明白该如何变化。
原来,有家人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原本,更紧密的关系,是这么的……令人喜欢。几乎不想离开了,如果不是天邑还有任务等着她的话。
庚喝了许多酒,几乎来者不拒,直到卫希夷看不下去,强代她饮了好些杯:“哎呀呀,你身子亏了底子,不要喝太多的酒啦。”
连关心,感觉都与以往不同了。
卫希夷将人扛到肩上,亲自送了回去,心中不无自责:庚看起来很高兴哎。早知道这样,就该早些办了这件事情,也好让她早早开心。唉唉唉,即便是庚,在有些事情上,与自己的想法,还是不太一样的。说不上哪样好,哪样不好,庚既聪明又冷静,所选之路必是合适她自己的。能让她快活,那便是好的。
轻轻给庚盖上被子,卫希夷默默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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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先正等在外面,搓着手,看她出来,问道:“怎么了?”
“人,真是奇怪啊……我没想到庚这么高兴哎,原来我以前想给她安排的事儿,未必能让她高兴。”
姜先默念了好几遍“你要诚实”,才说:“是因为有你啊。”
“嗯?是我束缚了她吗?”
姜先有点着急了:“怎么会这样想?不是束缚。唔,你还记得……荆伯有个心腹,你们叫他工的那个人么?”
卫希夷微有不悦:“喂!庚和工可不一样!”
“对呀,因为有你,所以不一样,”姜先看得却明白,“庚因有你,与工便有了不同。是是是,她本来就比工聪明。可道理,是一样的。有你的时候,她能搅得荆国风云变色,没有你的时候,她只好挂在旗杆上,风雪交加。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也没你说得那么要紧,”卫希夷有点扭捏地说,“那是庚本性就不坏。”
姜先心说,是啊不坏,算了,反正现在好了就行。“呐,现在你还想她离开你么?”
卫希夷摇了摇头:“阿先,咱们先将这里的水患治好,然后北上,我要拿下荆国,将荆国的水患也治好。没了水灾,荆国的气候应该不会让庚那么难受了。”
姜先有点酸溜溜地问:“那我呢?”
“嗯?”卫希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姜先嘟囔道:“你都在想她。”
卫希夷恍然大悟的表情一闪而过,脸上旋即浮出一丝红晕来:“呐,你不是在眼前吗?不用特意提,就在那里了呀,一直在的。”
姜先的脸也红了:“那个……”
“砰!”室内一声很大的钝响,卫希夷跳了起来:“庚?怎么啦?”
庚从未如此醉酒,不小心掉到地上了。
姜先:……我就知道!一定会有人打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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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岔的人不止是庚,还有女莹。南君毕竟老了,诸多风雨没能压垮他,他却被时间征服了。一场大病之后,南君虽恢复了健康,身上却明显地露出了岁月的痕迹。更兼家国两安,松懈下来之后未免有些疲乏。女莹渐渐接掌国政,与卫希夷的联系便多了起来。
先是,卫希夷派了信使,向女莹讲述了治水之事。女莹正苦于水患,再没有办法,她就只好带着大家往山上逃了。与天灾比起来,人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她固有心克服水患,奈何没有好的办法。聪慧是一回事,良好教育的缺失,令女莹在某些方面便有所欠缺,这些,都只能慢慢弥补。
譬如这水,卫希夷与姜先各有名师教导,思路开阔些,女莹数年间所思之事,皆与此无关,让她骤然想出办法,也是强人所难。
今得了这提示,女莹也是大喜,抓着信便去与南君商议。南君也是一个不服输的性子,却又的确不曾想过疏浚一事。他所思,与女莹倒像——此处不能住,自然有能住的地方。这也与他曾数迁都城有关,人习惯了用一种方法解决问题,只要这方法一直管用,便很少会去费神冒险用其他的办法。
现见了这方法,南君道:“他们已经试过了?”
“是,正在做,有几个月了,已经见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