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眼睛像野兽一样死死盯着沈孝,难道这些官儿就真不把百姓的命当一回事儿?
信不信他们反了他娘的!
灾民纷纷都静了下来,只闻粗重的呼吸声,紧绷的弦一触即发。
沈孝知道自己若是现在劝不住他们,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他忙道,“诸位放心,本官一定彻查此事,还你们一个公道——”
“——公道个屁!”
他的声音被一个愤怒的声音打断了。
沈孝朝说话的方向看过去,那人的脸却隐在人堆里,只能听到他极有煽动性的话语。
“咱们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的灾,土地牲口都没了,从前都是直接去领粥的,凭什么如今为了一口吃食,还要辛辛苦苦来干活?咱们受了灾,凭什么还要受累?”
群情激愤之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冷静思考的能力,灾民眼眶更红,继续朝沈孝围拢过去,“凭什么!受了灾还要给你当牛做马,凭什么!”
那声音又道,“什么以工代赈,说的好听,我看就是这位沈大人他想贪污咱们的救灾粮!”
沈孝厉声道,“本官如有此心,天打雷劈!你们若不信,去我府上看看,若能找出一分余产,今日我就把命撂在这里!”
他低声对旁边捕快吩咐道,“快去把那个说话的人给我揪出来!”
捕快得令就往灾民堆里冲,那人的声音换了个方位,不知道又从哪儿飘过来了。
“大家伙儿想想,市面上新米多少钱一斗,霉米又多少钱一斗?他说是让咱们干活挣口粮,自己帮自己,可事实上给咱们发的都是霉米,中间的钱他自己都中饱私囊了!”
他的声音骤然就拔高了起来,响彻堤坝,“可咱们吃霉米吃死了人,天杀的官员,连咱们的命都恨不得吞下去。今日就毁了这堤坝,砸了他的县衙,抢了他的府库,再也不受他的欺负!”
他的嗓音沙哑又粗粝,极有煽动性,灾民本就因吃死了同伴,正是心中愤怒时候,闻言立刻就开始骚动,纷纷往前冲去。
捕快见灾民要涌过来,连忙就拉着沈孝后退了几步,沈孝却一把推开了捕快。来之前就派人去州郡借兵,但事情紧急,兵没来,没成想却已经到了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若是真让这些灾民过去了,烧砸县衙,那就是流民造反。
沈孝知道厉害,扬臂拦在他们面前,拔声怒斥,“你们都给我退回去!谁敢再动一步,形同造反!”
造反二字听得灾民一愣,都知道那是砍头诛九族的罪,更兼沈孝直挺挺拦在路中间,一副“有本事从我身上踩过去”的模样。
灾民踟蹰片刻,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前进,可打头阵的人忽然感觉被人推了一把,直直就朝沈孝冲过去。
有人先动手了,其他灾民也都来了勇气,跟着他纷纷扑了上去。沈孝顿时就陷在了人群里,左推右搡,被挤的站都站不稳了。
跟他而来的捕快也都被灾民冲散了,沈孝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忽觉身后传来一股力量,一道力带着他往黄河边上走。
仓促间沈孝回过头来,终于看清了那个煽动人心的人。
陌生人,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
他根本就不是灾民,是谁派他来故意煽动流民作乱的。
“你——”
那人打断了沈孝的话,阴毒地笑了笑,“沈大人,一路保重。”
“哗啦”一声,沈孝落水的声音被淹没在群情激愤的灾民怒吼中,一时无人察觉。
*
八百里加急,三日后消息传到了长安城,信使下马时腿都冻僵了,一路上拉屎撒尿都在裤子里,抬上宫殿时浑身都是臊臭。
“洛府灾民叛乱,砸毁堤坝,烧抢府库,静仁县县令沈孝殉职,求皇上速速派兵镇压!”
正元帝这几日身体刚刚好转,又开始在含元殿处理政务。骤闻消息,他猛然一拍桌子,桌上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叛乱?!”
赈灾怎么能出叛乱的事情,是不是沈孝中饱私囊,克扣了灾民口粮?
前朝作乱就是这么来的!
正元帝气急,噌一声就站了起来,准备绕过桌子去细细质问信使。可他忘了自己身体情况,站得太急,又怒火烧心,两厢交加,眼前登时就是一黑,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成一片,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直挺挺向后倒仰过去。
洛府前脚叛乱,后脚陛下大厥,卧床不起,无法处理政事。1
没办法,一国政务必须有人担着,群龙怎能五首。于是太子刚解了禁足不久,就开始全面监国。
东宫权柄更盛往日。
所有人心里头都揣着琢磨——隆冬将至,陛下能不能熬得过去,这还另说呢。
如今该去烧谁的灶头,这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
五日后,含元殿。
太子监国,第一件事就是下了一道急召,命七皇子李勤速速归京。
甭管是为了“以工代赈”造成灾民叛乱的公事,还是因为七皇子趁太子不备分了太子权柄的私事,但太子监国,七皇子讨不到好,这根本就不用怀疑。
厚厚的雪压住了宫殿顶上的琉璃瓦,就愈发显得朱红宫墙猩红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