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我问他一句:“您是不是要帮我报仇?”
报仇,我亦是想要报仇的,我恨叶少兰,可他是我的先生。他说他爱我,可他用爱之名绑架了我,我并不想要一个孩子,他给了我孩子,却又残忍将我们推开,再一一扼杀。我的爱情没有了,我的莺莺与张生没有了。
是了,我从未告诉过他,我讨厌牡丹亭,讨厌那个人鬼相恋的戏文,甚么死而复生,甚么柳郎杜丽娘,我讨厌极了。我有我想要的爱情,我要崔莺莺与张生那样的爱情,我要做我崔府的小姐,我就是要高高在上,我就是要低头斜睨那年那个青衣书生。
我在上,他在下,那才是我想要的爱情。我崔蓬蓬想要的爱情。
不过,可惜,一切都变了。叶少兰不过做了我几日先生,就试图将我从高高在上的相府小姐的位置上拽下来,他上去了,他用我家的破败成全了他自己。
如今,换作他高高在上,他穿白山茶的官靴,在高头大马之上主宰生杀大权。他要我生,我生,他要我死,我死。
从他在那破烂的旧客栈里,他说“蓬蓬,我等你回来”,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我们回不去了。
我落难的那几年,天香跟了他几年,天香说,“小姐,大人心里是想着你的,他时时去看你,又不敢同你说话,他心里苦......”。
我不想再去考虑这个男人心里苦不苦,因为我心里更苦。我十八岁,怀了一个孩子,我跟着苏幕颠沛流离,又不敢被苏幕知道,我为什么从一个大家小姐成了一个残花败柳,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前些日子,密云说我没有良心,可我为什么还要有良心,这个世界上,谁又对我有良心?叶少兰没有,苏幕没有,连我自己,都快没有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再抬眼时候,船已经快要靠岸,我瞧见了岸上的灯火。许语冰说:“崔蓬蓬,我不会帮你,因为没有人能帮你。”
男人起身去了,我目光自江上收回来,小几上有一张纸,就在他刚刚喝过的茶盏之下。我拿起来看,上头只得一行字,“宋韵昀夜会李纶,狮子楼。”
“崔蓬蓬,你最想做的事情是甚么?”
“崔蓬蓬,如果有了机会,你会做些甚么?”
“崔蓬蓬,机会就在眼前......”
我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在旋转,李纶和宋韵昀,他们二人?该死!
我从船上下来之时,许语冰已经不见踪迹,小桃牵着一匹马儿在岸边等我,她瞧见我,问:“崔姑娘,您要出门吗?”
我看着小桃就笑了,出门,我当然要出门,我今日不整死宋韵昀那个小婆娘,我就不是姓崔的。我接过她手中的马,小桃一笑,口哨一吹,那头又跑出来一匹棕红的骏马,她提缰上马,“既然姑娘要出门,那婢子就随姑娘走一趟。”
第64章
狮子楼下。
晚风吹得狮子楼旁的布帆猎猎作响,我抬头瞧了楼上一眼,这里的狮子头、这里的烈酒,我实在都再熟悉不过。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崔相国包下了整间狮子楼为崔家的大小姐崔蓬蓬庆生。当然,我还不能忘记的是,那一晚上,我从一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成了一个揠苗助长的女人,一个假女人。我脑子不好,身体成长了,成熟了,也能孕育生命了,可我内心里只是一个躲在我爹身后为非作歹的小怪物。
许多人同我说,崔蓬蓬你要坚强,你从灭顶之灾之中都能活过来,你怎么就不能长大呢。不,我不想长大,如果可以,我宁愿我爹重新活过来,而我也从未遇见过一位姓叶的先生。我希望他从未教我泡茶棋艺,从未指引我欣欣向荣,也从未在我生命里盛开过。
我捏着手掌,小桃问我:“崔姑娘,你......?”
你欲如何?
三楼很安静,整条过道里都空荡荡的,小桃看我,我指着走道的夹缝,冲她点头。我如今瘦得厉害,卡在墙角与廊柱的夹缝里,也还轻松。小桃看我躲好,她翻身一动,直接翻上了廊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