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前她觉得景元桀就是高山雪里禁欲倨傲的皑皑雪冰,那面前这个,虽说长相算不上绝美,可就似是高山深处不染纤尘的画中仙,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仙风道骨仿佛自眉间而生,一颦一动都带着脱离世俗的味道,与傲冷好似站在高山顶端的景元桀全然就是两个天地间的人。
而云初眸光只是在院子里粗粗一瞟,却发现,院子里所有府卫,包括路十一看着来人的目光都含着前所未有的尊敬,那是一种,远超过佩服近乎超过世欲的凡尘的崇仰。
云初眸光闪了闪,想到之前暗卫所查的消息,又看了看男子雪白掌心中的那片落叶,触到男子淡似无光的眼神,然后,轻微一笑,“普天之下,除了景元桀,迄今为止,也没人让我改变过主意。”声间含笑,可也同样满含警告。
意思很明显,不管面前现在站的是何人,她都会闯进去。
“你确定要进去?”男子修长的手指拈着那片嫩绿的树叶,然后,手往空中一掷,树叶又继续轻轻晃着,声音在空气中悠悠缓缓的飘散。
云初没有答话,而是已经迈开了脚步,径直错过那男子,“如果想拦……”云初笑意不退,“我也想要试试,出生就带着佛法光环的大皇子到底有何方圣法来阻。”
“云初小姐好慧眼。”男子神色丝毫不动,显然不意外云初猜到他的身份。
云初偏头看着男子,微笑,“过奖,只是碰巧猜到。”
是啊,猜到,大晋国传言有语,史载有云,当今皇后先后生两子,长子出生之日即说佛光普照,白云围绕,第二日一切与之有关的消息尽皆封锁,久而久之,便人尽淡忘,又或许是无人敢提,再然后,三年之后,皇后再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景元桀。
然后,世传有云,神山有人,普造众生,却不理凡尘,世人称,空无,空无空无,一切皆无,甚为空。
书所载不过几语,却足够云初揣摩她想知道的,随即,话一落,便足尖一点,直接跃向太子府邸深处。
男子没动,面色神色不变,依然是那般淡如水的模样,而在他身后,路十一没动,那些府卫脚步动了动,却在接受到男子目光时,当即低下了头。
“不过……神棍?”而这时那男子却轻声道,话落,又呢喃一语,“有意思,有些意思,有点意思……”话落,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留空气中淡白梨花香,待府卫与路十一再一定神时,原地早已不见了空无身影。
“诶,原本还以为会激动万分的打一场,以缓解我老头儿的枯闷情绪,没曾想,这个大皇子一句话,便一切落石如水,却是不起波澜。”这时远远的一飞檐处传来中气十足却又满含戏味的声音。
“翁老头儿,你这样想,不怕云初拔光你的胡子。”而在一旁响起另一道年轻却纵恣的声音。
翁老这才偏头看向一旁的三皇子景元洗,“我们二人被拦在这里,都不得进入,里面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你倒也真是放心。”
景元浩闻言,眉梢微微暗了暗,一贯带着笑意的面上闪过什么,然后却是看向方才空无消失的地方,道,“他都如此放心走了,我自然是信他的。”
“唉。”翁老突然一拍膝盖,当即站起身,“让太子自个折腾去,老头儿我不管了。”话落,身影消失在空气中,化一落轻烟远去。
景元浩也没阻止,而是对着翁老消失的方向撇了撇嘴,“口是心非,真不管,会坐到现在才离开……”然后,目光又转而看向太子府邸深处,面色紧了紧,当即一个飘扬落在院落里。
院子里,方才的数十府卫和路十一都还站在那里。
“是空无放的人进去,你们苦着一张脸做什么。”景元浩一浮袖子,不阴不阳的说完一句话,便也大步跨出院落,朝府外而去。
然而,院落里,所有人,却是依然愣着。
……
云初此时站在太子府邸最大的院子外,四周静寂,只有风声。
太子府邸有女婢,可是所居院落里,竟无一个女子打点,不仅如此,空气中都无一丝属于女子的香味,四目所望,素色一线。
云初自空中降落,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主屋静静,除了及地的重青色帘幕随窗外的风轻动,就好似死一般的寂静。
云初抿了抿唇,轻浅的脚步直接走向最深处,然后,目光站定。
屋内,虽无声音,却有淡淡水汽自内室而出。
靠,景元桀不会玩自杀吧。
云初当即更加快了脚步,三两步便奔到了内室,可是内室里空无一人,而床榻旁边却有一面墙被拔拉开。
很明显的,暗道。
云初自然想都不用想,便奔跃了进去。
暗道不长,夜明珠照得通亮,不过数十步,便见到另一片光景,然后,云初愣在那里,浑身都是一颤。
这一瞬,看着前方温热水汽氤氲雾绕的偌大水池里,正中央坐着自水面只露出半个背的人,云初面色死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汩汩的水流动得幽深而空洞。
“这,就是你谢绝见我的理由。”云初开口,清丽而微沉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温泉池上空。
然而,背对着云初的背影没有反应。
云初上前走了几步,目光却一瞬不瞬的看着池中央景元桀健硕流畅,无一丝多余赘肉的背,与其说那是一片背,倒不如中说是一片血色模糊,一片纵横交错。
昨日是里还光滑紧实的肌肉,如今,全是伤,整个背上,除了脖劲处,露出来的胳膊上,同样满是细细深深的伤口。
“是……如何……受伤?”云初的脚步终是迈不动了,停在那里,声音都轻得有些哽咽,她突然心疼,心紧紧的一抽,这一瞬,好似整颗心都空了,空得人身体都微微轻颤。
“太子皇兄对自己的严苛,任何人都难以想像,他经历过无数,自来洁癖甚重,生人勿近,并不只是传言,此生,自五岁后,除了我,你是第一个近他身的人,他救了宋玉,又是那样的伤,那样的地方,以你对太子皇兄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如何做。”
这时,云初的脑中突然传来景元浩的声音,一退往日里的轻扬洒落,满是沉重和严肃。
“他如今,是晕睡过去?”云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救了宋玉,自我摧残之后,又恰巧毒发,眼下应当是进了闭息之境,外边一切都不会知道。”
云初这一瞬,突然恍然明了,依他对景元桀的了解,别说真是救了宋玉受了重伤,又或者呈毒发之态,应当都会亲自送自己回府的,可是之前在自己晕过去那一刻,是路十一接住她,不是他不想接住她,而是,他自认为碰触过宋玉的手,的身体,很脏,很脏,所以……
当时在宋玉屋子里的情动,他又是需要多大的隐忍,又或者说,是对她多大的克制不住……
“那你们这般多人都是死的,都不阻止的吗?”云初突然恼怒,也不知是恼怒谁。
脑中没传来声音,只是传来景元浩一声轻叹。
少顷,云初也释然,景元桀要做的事情,谁又能阻止得了,云初突然就这样坐在了地上。
“我等他醒来。”